吃醋的婦人,各自暗覺好笑,搖頭嘆息良久。
劉懋既得了欽命,便大刀闊斧地裁減起來,人夫、馬匹都依十裁六的通例,大江南北一概遵行。哪裡想到卻苦了那些驛卒,平日裡銀子撥得寬裕,驛卒用得多,往來差使也多,本來衣食無憂,再伺候好了差事,老爺們歡喜時賞些吃酒耍子的散碎銀子,日子十分安逸。如今人手不需那麼多了,差使也少了,裁減回家的愁著吃食,留下當差的也斷了財路,手頭再難活泛,也是叫苦連天。那些養馬的農戶更是悽慘,本來替驛站養馬能落些草料和糞肥,驛站裁減了銀兩,便拖欠著餵養的草料錢,那些農戶簽了契約,不能將牲口退回去,又怕餓死了吃上官司賠不起銀子,只得四處哀告著借貸了餵養,眼見著馬騾瘦了,每日不住地唉聲嘆氣,心焦得不知道要苦捱到幾時。
陝西延安府米脂縣有個銀川驛,處在城南門大街館驛巷內,距城門不過數箭之遙,並不大的一個所在,坐北朝南的兩進院子,驛丞署、驛倉、把總署、公館院、馬號、驛具房等一應俱全。正值隆冬季節,升高的日頭吐著淡淡的白光,往日馬鈴聲聲飛塵滾滾的驛站變得異常寂靜,朔風吹得懸掛在廳前的那對“驛”字的白色燈籠左右上下搖擺飛舞。將近晌午時分,驛站的黑漆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二十多個揹著行李的青衣漢子低頭嘆氣地從裡面出來,戀戀不捨地一齊出了南城門,互相叉手抱拳拜別,三三兩兩地散開走了。
一個身材粗壯高鼻深目的大漢回首望望高大的城門樓,獨自向西下了官道,北折而走。沒走幾步,便聽後面有人喊道:“李大哥,你將差事讓與了我,要往哪裡投奔?”
大漢回頭看看背後跑得氣喘吁吁的少年,苦笑道:“有甚投奔處,還不是回家營生?”
“你、你還回李繼遷寨?”
大漢點點頭,眼裡竟是無限的悽楚,口中喃喃道:“唉!當年身穿郵服,腰掛火印木牌,騎著健馬,往來傳遞,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何等熱鬧痛快!便想老死在此了,哪裡想得到竟這般快地裁減回家了。好在我還有個家,三間東倒西歪的房子也強似你這沒了爹孃的娃子。”
“大哥回家有嫂子照管,小弟卻影單身孤的,留下也沒有多少樂趣。”少年登時大覺傷神。
大漢搖頭道:“照管什麼?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幾歲的女娃子,哪裡顧得過我來?還是咱們一起逍遙快活!”
“哥哥還有哥嫂至親,一大家子人好不熱鬧。”少年滿臉羨慕之色。
“早已分家各自過活,哥嫂一年也不走動幾回的。”
“李大哥,昨夜小弟聽人商量說要投奔那些造反的綠林好漢,卻不知哪個最好,爭執不休,拿不定主意。大哥,你說投奔哪個好呢?”
大漢道:“只要能有口飯吃活得了命,王子順、王嘉胤、高迎祥、王左掛、不沾泥、王大梁,還不一個樣?”他說著神色不禁黯然,仰天嘆道:“八歲時父親送我到私塾讀書,想要混個出身,光宗耀祖。先生給我改名自成,表字鴻基,期望我自立自強,成就一番事業,可讀了八年的書,還不是落得連個人生計都難?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本該縱橫四海,掙些功名富貴,榮耀鄉里,如今我兩手空空的,有什麼臉面回去?你且好生當差,攢些銀子娶個婆娘,也好有個知冷知熱的。將近年關了,別忘了到父母墳上燒些紙錢磕幾個頭,免得他們在陰曹無人祭奠飽受冷落。”
幾句話將那少年說得淚水涔涔的,忍不住嗚咽起來,少頃才擦一把淚道:“李大哥,小弟便在驛站等你,到時沒了活路,要投奔哪個咱們一齊去,跟著你也好有個照應,免得被人家欺負。”
李自成摸摸那少年的頭道:“好!你且回去,到時我自會喊你同去的。”二人拜別分手。
日頭偏西,李自成到了家,媳婦高氏一身青布衫藍布裙,抱了四歲的女兒欣喜地迎出來,便要整治飯食,自成看看被煙燻得烏黑的牆壁,攔道:“不必忙了,昨夜的散夥兒酒吃得多了,還不甚飢餓。我多日沒有回來,這冷鍋冷灶的,你們娘倆想是受了不少苦楚。”
高氏垂淚道:“天生的苦命,吃些苦也不覺得。你怎的回來了,可是有差使順路?嚇!什麼散夥酒?”
“驛站用不了那麼多人手,奉皇命裁了大半。驛丞老爺本想留我,我可憐高傑自幼沒了爹孃,一個人難以過活,便將差事讓與他了。”自成輕輕嘆口氣,見高氏默然無語,心知她有些不悅,尷尬地坐著隨便閒話幾句,便起身說:“多時沒回來了,趁著天色尚明,拜拜哥嫂。”說著徑自將女兒抱了出來,又省悟沒有什麼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