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在一起了,這是我們那幾屆“老插”得天獨厚之處,至少開始兩年我們差不多絕了回城的望,相信就將在那高原上繁衍子孫了,誰處在這位置誰都會幡然醒悟,那樣幹是沒有活路的。
當然,一有機會我們還是都飛了,飛回城,飛出國,飛得全世界都有。這現象說起來複雜,要想說清其中緣由,怕是得各門類學者合力去寫幾本大書。
1984年我在幾位作家朋友的幫助下又回了一趟陝北。因為政策的改善,關家莊的生活比十幾年前自然是好多了,不敢說豐衣,錢也還是沒有幾個,但畢竟足食了。鄉親們迎我到村口,家家都請我去吃飯,吃的都是白麵條條兒。我說我想吃雜麵條條兒。眾人說:“哎呀——,誰曉得你愛吃那號兒?”但是,農民們還是擔心,擔心政策變了還不是要受窮?擔心連遇災年還不是要捱餓?陝北,渾濁的黃河兩岸,赤裸的黃土高原,仍然是得靠天吃飯。
那年我頭一次走了南泥灣。歌裡唱她是“陝北的好江南”,我一向認為是藝術誇張,但親臨其地一看,才知道當年寫歌詞的人都還沒學會說假話呢。那兒的山是綠的,水是清的,空氣也是溼潤的,川地裡都種的水稻,汽車開一路,兩旁的樹叢中有的是野果和草藥,隨時有野雞、野鴿子振翅起落。究其所以,蓋因那滿山遍野林木的作用。深諳歷史的人告訴我,幾百年前的陝北莽莽蒼蒼都是原始森林。但是一出南泥灣的地界,無邊無際又全是灼目的黃土了。我想,要是當年我們一來就開始種樹造林,現在的陝北已是一塊富庶之地了。我想要是那樣,這高原早已變綠,黃河早已變清了。我想,眼下這條渾濁的河流,這片黃色的土地,難道是民族的驕傲嗎?其實是罪過,是恥辱。但是見過了南泥灣,心裡有了希望:種樹吧種樹吧種樹吧,把當年紅衛兵的熱情都用來種樹吧,讓祖國山河一片綠吧!不如此不足使那片貧窮的土地有個根本的變化。
篇幅所限,不能再說了。插隊的歲月忘不了,所有的事都忘不了,說起來沒有個完。自己為自己蓋棺論定是件滑稽的事,歷史總歸要由後人去評說。再嘮叨兩句閒話作為結束語吧:要是一罐青格凌凌的麻油灑在了黃土地上,怎麼辦?彆著急,把浸了油的黃土都挖起來,放進鍋裡重新熬;當年鄉親們的日子就是這麼過的。再有,現在流行“侃大山”一語,不知與我們當年的掏地有無關聯?掏地就是刨地,是真正掄圓了钁頭去把所有僵硬的大山都砍得鬆軟;我們的青春就是這樣過的。還有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我們十七八歲去插隊時,男生和女生互相都不說話,心裡騷騷動動的但都不敢說話,遠遠地望一回或偶爾說上一句半句,渾身熱熱的但還是不敢說下去;我們就是這樣走進了人生的。這些事夠後世的年輕人琢磨的,要是他們有興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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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地情歌(1)
我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呢,跟二十幾歲的人在一起玩不覺得有什麼障礙,偶爾想起自己已經四十歲,倒不免心裡一陣疑惑。
某個週末,家裡來了幾個客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小夥子們沒有辜負好年華,都大學畢了業,並且都在談戀愛;說起愛情的美妙,毫不避諱,大喊大笑。本該是這樣。不知怎麼話題一轉,說起了插隊。可能是他們問我的腿是怎麼殘廢的,我說是插隊時生病落下的。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說,我爸我媽常給我講他們插隊時候的事。我說,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他又說了一遍,我爸我媽,一講起他們插隊時候的事,就沒完。
“你爸和你媽,插過隊?”
“那還有錯兒?”
“在哪兒?”
“山西。晉北。”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知青的第二代,我是老大。”
“你爸你媽他們哪屆的?”
“六六屆,老高三。今年四十五了。”
不錯,回答得挺內行。我暗想:這麼說,我們這幫老知青的第二代都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這麼說,再有個三五年,我們都可以當爺爺奶奶了?
“你哪年出生?”我愣愣地看他,還是有點兒不信。
“七零年。”他說,“我爸我媽他們六八年走的,一年後結婚,再一年後生了我。”
我還是愣著,把他從頭到腳再看幾遍。
“您瞧是不是我不該出生?”他調侃道。
“不不不。”我說。大家笑起來。
不過我心裡暗想,他的出生,一定曾使他的父母陷入十分困難的處境。
“你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