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善哭,可是此時卻無眼淚,一雙眼半睜半閉,身子站不直,步子踏不穩,人已是嚇得半死的了!
於是兩個士兵將他半拖半扶地,弄到刑場中央。那裡預先已樹好一根大木樁,頂上釘一個鐵環,劊子手的兩個徒弟分頭動手,先將劉瑾的頭髮在鐵環上繫緊;然後抖開一張漁網,將赤著上半身子的劉瑾連木樁都罩在漁網裡面,抽繩子使勁裹緊,只見劉瑾上半身肌肉,一塊一塊從網裡凸了出來,恍似長了一身鱗片。
“這是幹什麼?”有人不解地問。
“受剮啊!”有那懂的人回答,“這就叫‘魚鱗剮’。”
聽這一說,膽小的不敢再看,反倒往後擠了出來。其時監斬官已經到場,劊子手上前請示:“何時動手?”
“照規矩午時三刻。”監斬官鄭重囑咐,“一刻不許早,一刻不許遲。”
原來“不許早”是怕臨刑之際,突然有恩旨到,刀下留人,過早動手,人死不能復生,監斬官就得受極大的處分。
“不許遲”倒也不是執法唯謹,只為監斬官也恨極了劉瑾,時辰一到,絕不容他再多活片刻。
午炮一響,行刑在即。除了劉瑾以外,他家親屬男子,包括劉二漢在內,共是十五個人,亦都論斬,刑場上一字排開,面北而跪,有一兩個心不死的,痴痴地望著,希冀宮城中突來一騎快馬,責來恩詔,一律赦免死罪,改為發往邊外充軍。這種事不是沒有過,所以痛恨劉瑾的人,亦不免有度日如年之感,深恐夜長夢多,巴不得即時到了午時三刻,如律正法,才得安心。
時刻越來越近,刑場竟出現了出奇的沉靜,突然間“唏嚦嚦”一聲馬嘶,真的宮城中有一名錦衣衛飛馳而來,連監斬官亦翹首以觀。等那錦衣衛衝入刑場,從懷中取出文書來,監斬官方始鬆了一口氣!哪裡是什麼恩詔?是准許行刑的“駕帖。”
“是駕帖!”刑場的觀眾,爭相傳告,歡聲四起。
於是監斬官傳令:“開刀!”
開刀先斬劉瑾的親屬——這是附帶的懲罰,要讓他眼看親屬盡皆畢命,教他心如刀絞。十五顆人頭,滾滾落地;血如流潦,流得到處都是。旁人觸目驚心,而劉瑾視如不見;他早就嚇得靈魂出了竅了。
最後輪到劉瑾受剮,劊子手取一把刃薄如紙的牛耳尖刀,走上前去,先割劉瑾的眼皮,薄薄切開一層,垂搭下來,正好蓋住雙眼,然後從雙臂剮起,運刀如飛,割下一片片凸出於網眼外面的皮肉,有個下手接住,拋在一隻朱漆大盆中——這時看熱鬧的已走了好多,因為慘不忍睹之故。
臠切到盡,費了半個時辰的工夫。劊子手最後割下劉瑾的腦袋,到監斬官面前覆命,這趟難得一遇的“紅差”,便算結束。
接下來是劊子手的買賣來了。三文錢一片賣劉瑾的肉,頃刻而盡。買了去大都餵狗,也有的拋在地上踩兩腳出氣,真的吃了劉瑾的肉的,百不得一。
※ ※ ※朝中自大學士李東陽以下,對於劉瑾落得如此下場,人人稱快。不過表面如此,內心頗不自安的也很多。
首先,李東陽自己就不免惴惴然,因為劉瑾在日,他亦很假以詞色,稱兄道弟,詞色謙恭,還有許多措詞卑下的書信,已為抄家的校尉所搜到。如果認真究治,李東陽也脫不了諂媚權閹的罪名。
此外滿朝文武,心境似李東陽的,亦很不少,唯獨朱寧吃得飽,睡得著,飲水思源,想起來都是拜受馬大隆之賜,兼以好幾天不見,亦頗嚮往他的奧妙的詞令,所以特地約了一名御廚中的好手到家,精心調製了幾色時新餚饌,親自寫了個柬帖,約馬大隆來家小酌。
這天是九月初三,雖近重陽,並無風雨,但有老桂留芳,黃花吐豔,渲染出好一片絢麗的秋色!到得傍晚,開軒筵客,馬大隆翩然而至,可是形容與往日不大相同。
馬大隆作的是道家裝束,不冠而髻,髻上插一根木簪子,身穿一領灰佈道袍,腳上高腰襪子云頭履,配著他那三綹清秀的花白長鬚,頗有仙風道骨的模樣。
“你倒真會打扮你自己!”朱寧笑道,“賽似三戲曲牡丹的呂純陽。”
“罪過,罪過!剛入門的全真,如何拿呂祖來相提並論?”
“全真?馬先生,”朱寧愕然,“你說的什麼,我全然不曉。”
“貧道出家了!”
“出家了?”朱甯越發詫異,“出家做道士?”
“是的。”
“這可是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了,好端端地看破紅塵,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