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全體,真是痛快!”「錢德洪《刻文錄序說》」——也就是說,自龍場時這“良知”二字已在他胸口盤桓了,他當時悟道時,就已悟及於此,只是還差一點,就為了這一點,他先是說“心即理”,後又講“誠意”,講“克己省察”“收放心”,講“知行合一”。大方向、基本路線是一致的,但都不如“致良知”一語之下洞見全體,既包含了本體又包含了方法,又簡易精一。就像馬克思好不容易發現了唯物主義原理一樣,王陽明這唯心主義的原理也來之不易,他說:“某之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三字二十年得,一吟老淚流。
最早的記載他口說良知的時刻是這年'1520年'大約初夏之際,在贛州。記載在《傳習錄》下中「《年譜》說是在次年」:陳九川“庚辰「即今年」往虔「即贛州」再見先生,問:近來功夫雖若稍知頭腦,然難尋個穩當快樂處。先生曰:爾卻去心上尋個天理,此正所謂理障。此間有個訣竅。「陳」曰:請問如何?「王」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爾那一點良知,正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去做,善便存、惡便去,他這裡何等穩當快樂!此便是格物的真訣、致知的實功。若不靠這些真機,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體貼出來如此分明。初猶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細看,無些子欠缺。”
這個良知就是“天理良心”——還是用王解王,接著上面的話是:“在虔,「陳」與於中、謙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顧於中說曰:‘爾胸中原是聖人。’於中起不敢當。先生曰:‘此是爾自家的,如何要推?’於中又曰:‘不敢’。先生曰:‘眾人皆有之,況在於中,卻何故謙起來?謙亦不得。’於中乃笑受。「王」又論:‘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做賊,他還忸怩。’於中曰:‘只是物慾遮蔽,良心在內,自不會失;如雲蔽日,日何嘗失了!’先生曰:‘於中如此聰明,他人見不及此。’”——於中用良心解釋良知獲王的贊同。而這個良心是既在每個人心中又是先驗的不以個體的人為轉移的天理。
因此,它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陽明接著說:“這些子看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偽,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便非。如佛家說的心印相似,真是個試金石、指南針。”
再抄一則:“先生曰:‘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裡一覺,都自消融。真是靈丹一粒,點鐵成金。’”「同上」
但這“一覺”是不允許自封、口說的。單憑聰明悟到此與做功夫做到此,實際上有天壤之別。用陽明的話說:“穎悟所及,恐非實際”,用他的術語說則是,不能行的知不是真知。包含的理論問題是:本體境界必須靠實功夫才能達到,是個本體論與工夫論必須合一的問題。相當於後來我們常說世界觀與方法論的統一。不實地做功便手舉這個“指南針”,還是個“兩張皮”,用天理良心嚇別人,若有可能還會我的人慾便是良知,你的良知也是人慾。中國這種道德巨人太多了,陽明的良知學說本是要對治這個痼疾的,最終還是被這個痼疾給利用了去。 陽明為防止這種演變,總是讓人從靈魂深處去“煉”良知來。像他真格過竹子,
沒有誰下過那種死力氣一樣,這“致良知”是他用大半生的性命提取出來的口訣、心法,絕不是有口無心者皆可耍弄的套話、口號。若過慮掉其生命證驗的資訊、遺棄掉其中的生存智慧,只是掉書袋地來比證便是在“參死句”。若是白揀過來貪便宜地說現成話便是在“玩光景”。
2.正法眼藏
他自龍場悟道之後,就在朝著自信其心的道兒走,為克服主觀隨意性,他專加了存天理滅人慾的省察功夫,現在“致良知”則同時包括了這兩方面的內容,再也不用新增一毫意思便完整準確地揭示了聖學的本體論方法論——操作簡便,意義深遠,畢其功於一役,其樂自然不亞於就地成仙。但他本人也不是一覺就萬事大吉了,
本章展現的他那曲折的心態大多都是在他一口噴出良知之後——也就是說良知並不保主人不走彎路,但可以保主人最終前進在“它”認可的天理的軌道上。——這其中的問題其實很大,陽明本想找一個超驗的從而萬能的依據,賦於它不證自明、永遠有效的權威性、真理性,好象一找到良知就等於和上帝在一起了、就得到了神啟、就得到了來自上帝的絕對命令,就正確無誤了。但事實上很難說,我們覺得他那種心態其實是一種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