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她泡出來的茶和池舅舅的相差不大。
周少瑾長長地鬆了口氣。
郭老夫人卻有意挑剔道:“還是少瑾的茶泡得好,你這茶泡得太硬。”
程池哈哈地笑,明亮的眸子像夜空中的星子。
可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卻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誇張,好像在掩飾什麼。
難道他在沈大人家住得不愉快?
周少瑾猜測著,碧玉進來稟道:“老夫人,宋夫人求見。”
程池起身告辭。
郭老夫人溫聲問他:“你今天還要宿在沈府嗎?”
程池搖頭,道:“宋老先生會留下來,蔚字號的七老爺去世,蔚字號沒有了掌管生意的人,可能會把管票號的大爺叫回去,裕泰這邊的生意恐怕會受影響。我要趕回金陵去。”
他說得兇險,郭老夫人卻並不擔心,她笑著叮囑兒子:“那晚上過來用晚膳吧?我讓人糟了鵝掌,應該可以吃了。”
程池笑著應是,出了船艙。
周少瑾有些擔心地低聲問郭老夫人:“裕泰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麼事?”郭老夫人笑道,“不過是樁買賣,大不了清盤不做了,你池舅舅正好可以好好地陪我兩年,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周少瑾沒有想到郭老夫人如此的開明,不由道:“可萬一池舅舅和宋老先生一樣呢?”
“那也沒什麼。”郭老夫人笑道。“他最不濟也有個進士的頭銜。怎麼也能混口飯吃。”她說著,嘆了口氣,頗有些語重心長地對她道,“少瑾。到了我這個年紀。身體老邁了。吃什麼都不香,穿什麼也不可比得上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這些都對我們也就沒有什麼吸引力了。要說有什麼放不下。那就是孩子了,既希望他們都能平安泰康,又希望他們過得好,過得高興。可這世上最難的卻是‘高興’二個字。同僚升官了,沒我的份,不高興;朋友的兒子中了進士,我的兒子卻還在為考舉人懸樑刺股,不高興;別人家今天換了個大院子,我囊中羞澀,只能住在已經住了二十年的老宅子裡,不高興……”
郭老夫人說的真是太對了。
周少瑾不住地點頭。
郭老太太莞爾,道:“若是你池舅舅和宋老先生一樣,不求升官發財,不求賢妻孝子,覺得只要能修河築堤心裡就高興,我為什麼要去阻止他。我是他母親,會死在他前頭,能管他一時,還能管他一世不成?何必因為我,讓他一輩子都不高興呢?”
“老夫人,您可真好!”周少瑾忍不住讚歎,望著郭老夫人的目光中全是欽佩。
程涇和程渭都很喜歡幫人,程池舅舅待人也很好,他們肯定是受了郭老夫人的影響。
怎麼程許就不像他的父輩或是祖輩呢?
但願他去了京城之後能跟著程涇舅舅學些做人處事的學問。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搖頭。
宋夫人牽著宋森的手跟著小丫鬟走了進來。
她是來給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辭行的。
“公公說他和沈大人還有事要辦,我們會在鎮江住上半個月,”她滿臉歉意地道,“還借了沈大人親戚的宅子,我們暫時不北上了。”
這個宋老先生,還真是讓人頭痛,想到一出是一出。
郭老夫人同情地道:“我們這兩天就要啟程回金陵了,從鎮江坐船到金陵只需要一天一夜,要不,你跟著我去金陵城做幾天客吧?”
宋夫人聽了極為心動,坐都坐不住了,站起來就要回去和宋老先生商量。
郭老夫人笑道:“別急,別急。等我寫張帖子給你。你就坐下來好生品嚐品嚐我們二丫頭沏的茶,這水可是從金山旁的江水裡汲取的中泠泉水!”
“哎呀,還真有這回事啊!”宋夫人驚歎道,“上次陪著您去金山寺遊玩的時候聽寺裡的知客介紹,我還以為是他們吹牛呢,沒想到我居然能親眼見著。”她說著,就走過去看那小甌裡裝著的水,“好像是比別的水要清澈些。”
郭老夫人笑著讓周少瑾重新沏壺茶。
宋夫人喝過之後讚不絕口,至於怎麼個好法,卻也說不出來,眾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喝出來了沒有。不過,她回京後至少有了個吹噓的資本。
倒是宋森,小小年紀卻道:“周姐姐的茶喝著清香清香的,比祖父前些日子泡得明前龍井還要清。”
能喝出個“清”字來,已入味三分。
郭老夫人也好,周少瑾也好,不由都對這個孩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