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現在這進度,可能要再包半個月的場了。不,據說回頭客可以打折,我們那天出去逛一圈,然後再回來重新訂房。”製片人看過計劃表之後,開了個玩笑。
茶水間的眾人都笑了起來。
田導知道製片是在提醒他現在拍攝進度有點慢了,但他也慢習慣了,製片的這點牢騷並不能被他放在心上,“現在慢是因為在打磨演員,等到了後面,會快起來的。”
“你確定?”
“……哈哈哈哈。”田導假裝聽了個很好笑的笑話,笑得像是如果不出門走兩圈平復一下,他的笑聲就停不下來。
“你別走。”製片把田導拉了回來。
田導坐回位置,巴巴得抽著煙。他也不確定後期進度能不能趕上。
在座的副導,編劇,攝影,都明白現在劇組之所以耽擱了進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關琛。因為田導一遍遍地讓關琛重來。得虧現在拍電影用的不是膠捲,不然還得多支出一筆費用。
“小關其實挺好的。”製片同樣也明白,所以他隱晦地提醒田導,差不多得了,不是每個演員都適合你那一套的。
反覆重來。以往田導這招不是沒用在其他演員身上過,但那也就重來二三十遍,不至於像磨關琛一樣,一天到晚地磨啊磨。講實話,磨到這種程度,他們也搞不動田導想要什麼了。因為以他們的眼光來看,關琛的表演其實並沒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相當不錯。
武戲部分,關琛的身手無可挑剔,不僅擔任了軍械顧問,更是參與了很多動作設計,比如斷電再進攻,比如在窗外墊磚防人逃跑,實打實地讓角色更生動、更有說服力了。
至於文戲的部分,關琛的表現同樣不賴。
他那一雙天生不曾受過教育的眼眸,特別應照殺手丁午失憶後一張白紙的感覺,宛如稚童,天真起來惹人心疼,亦隱約令人膽寒,因為孩童的殘酷不分善惡,只為新奇,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掐死另一條生命。
今天白天拍攝的戲份,是殺手丁午頭受重創,在醫院醒來,面對全然陌生的世界,什麼也不知道。
拍攝的地點是醫院。取景的醫院投了贊助,特意讓出時間和場地給劇組拍攝。
片場跑龍套的病人們,其實都是在職的醫生和護士,來體驗拍電影的。
他們覺得拍電影很新奇,關琛也對他們感到新奇。
開拍前,關琛就拉著那些醫生不斷問問題,“如果有病患想砍醫生怎麼辦?”,“如果領導剋扣了醫生或護士的獎金,護士協會和醫生協會真的會站出來討公道?”,“你們院長是不是醫術最高明的人?”……凡此種種,問得很細,很基礎,很像丁午,好像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這是提前進入狀態了。
到了拍攝的時候,眾人以為關琛飾演殺手丁午,會演一個呆呆愣愣的人,但實際上並沒有。關琛說,殺手有本能,“如果什麼事都意識先於身體,那我早就被人砍死了。”他解釋,所謂本能,是你沒意識到就已經這麼做了的動作。“就好比普通人醒來後先摸手機,殺手醒來後得先摸武器。”
大家不知道普通人為什麼醒來會先摸手機,但關琛想表達的意思,他們明白了。本能。
關琛飾演的殺手丁午,被護士靠近後,先是一把抓住護士的手腕,另一手往自己的腰間摸去,摸了個空,被驚嚇過後的護士拍了一頓,才一頭霧水地乖坐在床上。耳朵聽著醫生的病情報告,眼睛卻反覆打量著醫生和護士的衣服、不遠處塑膠袋上的醫院、床頭病歷本上的姓名。蒐集情報,確認所處的環境,也是本能。
只是看了一遍,劇組的核心主創們,一下子明白這次找對了演員。
角色和演員契合,這是選角的成功。電影是個著於色相的東西,一個合適的演員,能最快地把觀眾拉進銀幕裡的世界,讓觀眾寬恕電影的其他缺陷。而關琛的表現,則完全不像個新手,渾然天成,看不到“演”的痕跡。彷彿他原本就是《命運鑰匙》世界裡的人。
但就這樣,田導還始終覺得不滿意,不給過,進度一直卡在那。
也就是基於過往合作出來的交情、對田導的信任、以及要維護導演在片場的權威,茶水間的各位沒有當眾反駁,也沒有認為出問題的不是關琛,而是田導。
“行行行。”面對團隊的動搖、上級的催促,田導終於決定說出自己那麼做的原因,“那種天真、白紙一張、本能行事的感覺的確是好的。但稚童畢竟只是稚童,不是一個意識到【我失憶了】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