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景泰藍聽在耳裡,怔了怔,腳步一慢。
他小小的臉上,神情微有些恍惚。
他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過宗政惠,對她的聲音也記憶模糊,他原本和這母后就不親近,而且印象裡,大多數時候見太后,她都高坐鳳座之上,拿捏著嗓子,慢條斯理裝模作樣地說話。聲音聽起來冷冷的,沉沉的。
此刻這聲音,卻是嬌軟的,虛弱的,溫柔的,帶著他所陌生的親切感。
“皇帝來了嗎?”裡頭又是一聲詢問,聲音已經帶了幾分急切。
李秋容靜靜地笑著,上前躬身道:“娘娘莫急,陛下已經到了。”
裡頭的人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景泰藍抿著嘴,小臉上剛才偽裝的笑意已經不見,半晌,轉過屏風。
李秋容要跟進去,立即被人擋住,李秋容不過笑笑,也就站住了不動。
屏風裡只有母子相對。
時隔大半年後的第一次見面。
幾乎在第一瞬間,兩人都將對方好好打量了一陣。
宗政惠眼睛裡有驚異,她做了好幾天的心理建設,自我催眠般地告訴自己先擱下憤怒和仇恨,學著好好對這孩子,但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她還是震驚了。
這還是她印象裡的只會要求喝奶摸奶,永遠昏昏欲睡的那個孩子嗎?
他已經長高了,比想象中要高,不過半年多,竄出了一大截,以往見他總是窩在宮女懷裡,縮得像個一歲嬰兒,此刻見他小腰板筆直,看上去竟然像四五歲的孩子。
臉還是那張臉,還是那麼嬌嫩,只是眼睛卻有了變化,沒了那昏昏欲睡的水汽,清亮而堅定,那種堅定,看得她連心都絞痛了起來。
以前那個目光躲閃的孩子哪去了?現在這個孩子讓人想起“脫胎換骨”四個字,眼神竟然比成人還堅定。
宗政惠手指捏緊了被褥,她到如今也覺得那一夜似如夢幻,在極度不可能中發生了那樣的結果,她根本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重要計劃毀在了一個孩子的童言裡,她無數次告訴自己那是巧合那是巧合,一個孩子不會有那樣的心機,不會說出那樣可怕的話,一定是三公那三條老狗搞的鬼。
然而現在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她忽然開始恐懼——難道那真的是他自己說的?他自己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
但如果不是他自己說的,三公又怎麼會教他那樣的話?難道三公知道了什麼?如果三公真的知道了什麼,又怎麼會沒有大的動作?
宗政惠思來想去,心潮翻湧,手心裡的汗把錦被都微微浸溼。
景泰藍也在瞧著宗政惠,面前的女子蒼白荏弱,頭上還扎著布巾,一開始瞧著他的神情軟軟的,此刻卻顯得有點心神不定。
景泰藍瞧慣了她高踞鳳座冷豔高貴的模樣,此刻這個弱女子形象讓他滿心的不適應,滿心的憎恨似乎也瞬間去了大半,忽然就想起那夜那團小小的焦炭來,沒來由的覺得難過,大眼睛裡便盈了點淚水。
他眼圈一紅,宗政惠就發現了,立即醒神,心中一喜——君瑞畢竟還是孩子,一瞧她這模樣就心軟了,看這神情,對自己也不是全無感情?
“瑞瑞。”她想了想,換了稱呼,伸手召喚他。
景泰藍聽見這個稱呼,愣了愣。
他記憶裡,只聽過一次這個稱呼,是麻麻喊他的。
他好喜歡麻麻那樣喊他,因為其他時候麻麻都毫不客氣喊他三個字“景泰藍”,麻麻說他是頂天立地的男人,用不著小名。
所以那唯一一次的“瑞瑞”,他記憶深刻,一遍遍在心裡咀嚼,每次想起時,心情都是甜蜜的。
此刻另一個母親,竟然也這樣喚他,他卻再也尋不到昔日的甜蜜,忽然便覺得厭惡。
這個稱呼,只有麻麻能叫!
不過現在的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掩飾自己的感情,他只是垂下眼睫,慢慢地走過去。
他身上穿著全套的軟甲,還備瞭解毒丹,貼腕還有小匕首,全副武裝地靠近自己的母后。
宗政惠伸手,欣喜地接著他。
景泰藍眼尖地注意到她沒有戴尖尖的可以傷人的護甲。
他走過去,沒有如宗政惠所願坐在她床邊,在她榻前三步停住,規規矩矩行禮,“見過母后,母后大安。”
宗政惠有點失望地放下手,對他笑了笑,眼神深情款款地凝注在他身上,輕聲道:“瞧見你,我什麼都安了。”
景泰藍抖了抖。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