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酣然安睡,心中也覺靜謐安詳,隨即又覺得恍惚,這樣的安寧心境,很久沒有過了。
或者這樣的安寧心境,只有容楚能給她,他在這裡,哪怕什麼都不做,哪怕只是在一個角落閤眼安睡,她就覺得天地完滿,便縱天降災難,身側必有人予她蔭庇。
她因此也很快睡熟了,是這段時日以來最沉的一次睡眠,之前那麼久,她睡覺也睜著一隻眼睛,疲倦積壓,早已到了臨界點。
她睡得太死,以至於半夜隔間的奶孃過來把孩子抱去餵奶,容楚輕輕起身睡到她隔壁,她也不知道。
容楚鑽進她被窩,她也不知道。
容楚手輕輕靠向她脖子,她也不知道。
容楚的手拂過她的睡穴,他也不知道。
容楚的手,慢慢移了下去,並沒有在溫香軟玉中停留,而是一路向下,摸索向腹部。
隨即他的手忽然一停。
手掌下,凸凹的觸覺……他的手顫了顫。
只這一觸,他心中似起驚濤駭浪,一口血都似乎悶在了嗓子眼,他的手指頓在那位置,忽然僵硬,不能再動。
一瞬間他很想掀起被子,清清楚楚看一眼,但他忍住了。
太史闌一定不願意他親眼看見那條疤痕……
他的手指,好半晌才恢復移動能力,一路慢慢向下,摸索過去。
長長的……隆起的……豎著的……刀口。
黑暗裡,他用指尖讀完了整條刀口,讀完了一個女人一生中最艱難最偉大的一頁。手指到最後在顫抖,為那刀口的粗大猙獰。
那是什麼樣的經歷……
一霎慟極。
他想過她生產的最大艱難,是在群敵環伺之中生產,在炮火紛飛戰船之上坐月子,她四次拒絕了他送來的護衛,他只能給她安排了精心設計的密室,想著以兩人手段,合力之下,不懼天下之敵,可是他卻忘記,最大的敵人是命運。
她所經歷的,他已經不敢想象,一眼瞟見隔間那對粉妝玉琢的小兒女,吃飽喝足睡得安詳,誰曾想到這對小東西,是生生從她腹中拉出……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兒子特別瘦弱,而她特別偏疼,想必那孩子當初存活的難度,比姐姐更低。
兩個孩子的命,是她不要自己的命,拼死換來的。
他曾於懵懂中便險些失去一切,是她拼命為他挽留,再次相見,她一聲不出,只道安好。
他容楚何德何能,遇見她?
他的指尖一遍遍摩挲過那蜈蚣般的傷口,顫抖從指尖漸漸傳到全身,這手握智珠的從容男子,一生歷經人心傾軋,從來姿態巋然,然而此刻他渾身顫抖,失去言語的能力。
他忽然俯身抱住了太史闌的臉,狠狠低下頭吻她。
低頭一霎,有淚珠落下來。
月光淡淡穿簾入戶,映亮床榻一角,映亮這從不哭泣的男子,這一刻熱淚橫流,那些淚水從眼角滲出,從臉頰流過,流入彼此的嘴角,伴著彼此氣息的交纏,將人生裡甜蜜苦澀諸般複雜滋味,親口領略。
……
太史闌醒來時,覺得嘴裡苦苦的,像剛喝過藥。
她下意識去找容楚,床邊沒有,對面軟榻上被褥攤開著,兩個娃娃趴在那由蘇亞照看,容楚不在。
她怔了怔,若有所失,門簾一掀,容楚已經進來,身後跟著端著托盤的侍女。
太史闌著重看了容楚一眼,他看起來臉色如常,說不上神清氣爽,倒也沒什麼異狀。
太史闌自己心裡有點怪怪的感覺,她覺得昨夜好像做了個夢,夢中容楚在摸她的肚子,摸了很久,然後忽然抱住她狠狠地吻,她記得那漫長的吻的過程中,不斷有苦澀的東西流入嘴角,那滋味和現在嘴裡的滋味一模一樣。
可惜容楚太會偽裝,如果他不想讓人看出自己的心思,那就絕沒有人能看得出。
“昨晚睡得好?”她問他。
“很好。”容楚一笑,“在你的鼾聲中入眠,高低起伏,甚有韻致。”
太史闌才不相信自己會打鼾,更不會被他轉移注意力,“沒有夢遊?”
“如果我夢遊。”容楚意味深長地瞧著她,“你現在應該在洗澡。”
蘇亞丟下孩子出去了,這兩個人都甚無恥,說起話來百無禁忌,她一個姑娘家實在抵受不住。
容楚過去,想把趴著的女兒翻過來,誰知道小丫頭忽然握拳,自己抬頭,定住。
雖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太史闌已經很歡喜地道:“她能抬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