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這個半路弟弟,在邰府的時候還沒有什麼男女之防,真心待她如姐,如今軍營裡混一圈,倒學會扭捏了。
“混得不錯。”她看了看邰世濤軍衣上的佰長標誌,“這才多久,都有個佰長了,你真沒辜負咱們當日牛車前的誓言。”
“那也不如姐姐你。”邰世濤勾著腦袋,甕聲甕氣地道,“你馬上就要封官加爵了,文武職兼備……”
“你怎麼知道?”太史闌警覺地問。
“啊……我猜的,”邰世濤立即道,“按照咱們南齊慣例,但凡文職出身而又對武事有貢獻者,都會給予武銜,所以我想你也應該這樣。”
“未必。”太史闌並無喜色,“我總覺得朝廷對北嚴的態度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有關。”
“怎麼會。”邰世濤一邊暗驚太史闌的敏銳直覺,一邊笑道,“說句話不怕姐姐生氣,您便是立下莫大功勞,目前對於朝廷來說,也是微末小民,不至於專門針對你的。”
太史闌瞟他一眼,不想說她的擔心來自於景泰藍,也不知道邰世濤和景泰藍這一場相遇,猜出他身份沒有。
“我做不做官倒沒什麼。”太史闌語氣溫和,“你們男兒才更看重建功立業,世濤,以後不要再幹傻事,你帶手下擅自闖營那是死罪,如果不是運氣好,誤打誤撞發現密道,可以將功補過,你現在怎麼收場?”
“那不是沒事了嘛,我福大命大呀。”邰世濤開朗地笑。
“還沒恭喜你。”太史闌心情也很好,“聽說邊樂成沒打算追究你闖營之罪,你又立了大功,回去後不僅無罪想必還能提升,你算一員副將。”
邰世濤似乎在微微出神,隨即便笑了,誠懇地道,“是的,姐姐,有你在,我便覺得我是副將。”
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心意平適,太史闌是由衷高興,而邰世濤,為她的由衷高興而高興。
隨即他便轉了話題,坐到太史闌身邊,和她談身體,談戰爭,談和景泰藍的意外相遇以及景泰藍的“英勇”,景泰藍立即來了勁,兩眼放光,小臉激動得通紅,不住糾正他講述中不夠精彩之處,比如他絆了對方一腳如何計算精準而陰險,比如那西番兵抓住他腳腕時他如何驚掉了魂,又如何智勇雙全,用他的無上智慧和英勇,將那傢伙放倒了……
小子現在歷練多了,口齒伶俐滔滔不絕,太史闌聽著,心中卻起了淡淡的憐惜——就在前不久,這孩子看見死人還驚嚇恐懼,躲在她身後不肯面對,可如今,他已經能自己使計放倒幾個西番兵,戰爭和離亂果然能予人成長,可是這樣成長,其間付出的童真的代價,又要如何彌補?
這個不滿三歲的孩子,獨自拔刀向敵,被血濺了一臉,要吐又要哭的時刻,他是否內心也忽然感覺到一霎的寂寥和空涼?
那種世人圍擁無數,可在真正的危險中,只能靠自己的空涼。
這是她一直想要教會他的,是她自知道他的境遇和身份後,便狠心要鍛鍊他的事,然而當他當真做到,她又不能避免心酸。
就如此刻,看他得意洋洋大吹特吹,可是真正面對那回憶,他聲音免不了驚恐猶在幾分虛浮,亮而黑的瞳仁裡,有興奮,可也有那一霎驚險的浮光掠影。
他不是不怕,他只是在努力克服,只是想要她,不擔心,併為他歡喜。
她忽然抱過景泰藍,在他臉頰上貼了貼。
景泰藍正手舞足蹈大肆吹噓“豐功偉績”,被這突然的一抱,搞得愣了一瞬,小身子有點僵硬,可是隨即他便反應過來,就勢轉身,將臉貼上太史闌的脖子,雙臂一張,反抱住了她。
太史闌抱著他輕輕搖晃,始終沒有說一個字,景泰藍安靜地伏在她懷中,小臉上的激動漸漸褪去,眼神裡深藏的驚恐也緩緩退潮,他終於徹底從有點癲狂的情緒中擺脫而出,真正安靜下來,在她的懷抱中,安撫裡,體貼的相擁裡。
邰世濤靜靜坐在對面,看著那對相擁的“母子”,太史闌微微仰著臉,摻雜微雨的風,掀開她一縷鬢髮,她臉上線條清晰,而眼神柔若春水。
這冷峻女子此刻的溫柔,像冰山上雪蓮花忽然開放,綻一束淡黃蕊心,柔絲曼長,召喚春風,令人驚豔至心動。
他一瞬間忽然明白容楚李扶舟何以會為她吸引。
當一個人,在某些特殊時刻,真正展現不易為他人發現的,和本身氣質大相徑庭的氣韻,那一刻散發出來的矛盾而甜蜜的美,足以讓世上的所有在那一刻,為她沉醉。
邰世濤忽覺心中微微一動,也微微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