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回憶是極度痛苦的,關文聽寶鈴如此吃力地敘述,心中很是不忍。
“為什麼不問我拋撒碎片的原因?”寶鈴率先轉換話題。
“為什麼?”關文問。
“因為我忽然想通了,毀滅唐卡的人正是繪製唐卡的人,他的真正目的是告訴後輩,‘鎮魔’是完全錯誤的行動。如果保留真正的唐卡,就會對後輩們造成誤導,以為魔女已經被永久鎮壓,自此可以高枕無憂。”
寶鈴的這些話,與關文的思路完全一致,使他大感欣慰。
“那麼,鎮魔圖呢?為什麼有人千辛萬苦把那東西保留下來?”天鷲大師不服。
關文一笑:“大師,繪畫藝術界有這麼一條潛規則,如果有人認出了贗品,只要不牽扯到自己的利益,就一定不要點破,因為那樣會砸了同行的飯碗。羅布林卡遺物發掘過程中,西藏鎮魔圖的出現是一件轟動西藏的大事,在一大片歌功頌德的讚美聲中,偶爾有人提出疑議,瞬間就會被湮沒在喝彩聲中。”
天鷲大師黯然長嘆:“我擁有的這些呢?費了那麼多精力,又搭上好幾個朋友的性命,如果到頭來,它們也是假的,我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
他終於低下了高傲的頭顱,滿臉都是追悔不及的表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知道自己瀕臨死亡結局,過往今生,全都變得豁達起來。
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死到臨頭,才知道後悔。當他率領五國十二寺的智者們問難於扎什倫布寺時,是何等豪俠風光,何等英雄氣概?只過了幾天,便急轉直下,做了他人的階下囚、盤中餐。
“我能夠拼合它們。”寶鈴說,“在某些段夢境段落裡,我曾經親眼看見過西藏鎮魔圖。大師,這些碎片當然都是真的,但是拼合的關鍵,並不在於碎片的邊界形狀,而是將其重新塑造為一種立體形狀。我們要做的,就是把碎片拼成一個立體的魔女,恢復唐卡的本來模樣——”
“真的可以嗎?”天鷲大師眼中又有希望之光閃閃爍爍,“你——我不知該怎麼稱呼你,是叫你朝歌公主呢?還是——”
“叫我寶鈴就可以了。”寶鈴的精神已經恢復,剛才蒼白慘淡的臉也逐漸有了血色。
“寶鈴小姐,我踏遍喜馬拉雅山脈南北幾十年,為的就是把唐卡的碎片復原。按照家族裡歷代尊長的遺囑解釋,得到完整的唐卡,就能進入大寶藏的埋藏地,找到除魔衛道、佛法永生的光明之門。我們還等什麼,直接動手拼圖吧?”天鷲大師一邊說,一邊蹲下來,雙手劃拉碎片,把它們重新放回銀桶裡。
關文一直都沒有開口,此時忽然舉手,制止天鷲大師:“大師,不必辛苦了。”
天鷲大師詫異地擰著眉頭:“怎麼?”
關文倒揹著手,踏著那些彌足珍貴的碎片向前走,彷彿一名胸襟廣闊的詩人行走於秋天的落葉廣場之上。
“不要亂踩,這些……這些很重要的。”天鷲大師忍不住出聲提醒。
關文搖頭:“它們已經不重要了。大師,碎片的存在,只不過是給後人設立了一個醒目的警示標,告誡後人一王二公主所犯下的錯誤。現在,它的目標已經達到,再保留它們,豈不是畫蛇添足。我可以保證,完成了這裡的事,我隨時都能畫出拼合後的西藏鎮魔圖,但現在——我們身陷險境,就算有所領悟,也會被別人拿走,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天鷲大師半信半疑,各握著一把碎片,怔怔地站在銀桶邊。
“我們三個,都是分分鐘就要送命的人,最重要的,是把握住唯一的籌碼跟對方談判。大師,先忘掉九日魔蠶蠱和地火流光吧,我相信咱們一定有機會扭轉敗局。”關文堅定地說。
投鼠忌器與殺人滅口之間,有著微妙的平衡,其實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能看清楚這場博弈的結果。巴桑、唐光要的是唐卡的秘密,一旦如願,關文、寶鈴、天鷲大師就成了三個無用的累贅。
看穿了唐卡碎片的本質之後,關文覺得自己的頭腦中突然開啟了一扇豁亮的天窗,視線一下子從兩年來日日穿堂入戶的扎什倫布寺放大到整個尼色日山和喜馬拉雅山脈南北的廣闊天地。他甚至能看穿了圍繞《西藏鎮魔圖》所發生的千年故事,體會到一王兩公主當年“鎮魔”的良苦用心與無奈之舉。
現在,碎片並未拼合,但他能夠在腦海中憑空勾勒羅剎魔女的體態形象,以及當年鎮壓魔女的諸多佛寺佈列。千年來,鎮魔諸寺的陸續崩壞,從表象上可以解釋為由風吹日曬引起的風化,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