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不察,沒能正確把握住形勢,一句話就將我阿孃惹怒得徹底。
順便牽累了我六哥。
當我六哥以令我歎為觀止的速度趕到我的棲梧宮時,眼睛都不眨一下,見了我阿孃就“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一聲“母后”喚得既畢恭畢敬,又小心謹慎,又不卑不亢,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渾然天成。
讓我不禁就想到了那句俗話:無他,唯手熟爾。
具體到我六哥這裡,簡而言之,就是熟能生巧了。
這許多年裡,他被我牽累得,早已是見葉落便知天下秋了。
“上官景,你同我說說,你最近帶著你妹妹都在做些什麼?”我阿孃的聲音聽上去,旁人會覺得甚是心曠神怡。
旁人的意思是,不包括我和我六哥。
我六哥聽了,甚為莊重地皺了皺眉,以示他在認真思考。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是極為佩服我六哥的,須知他此刻是跪在地上的,為了顯示對阿孃的恭敬,頭也略略低垂。可是他卻能極為精妙地把握住低頭的角度,既讓自己看起來畢恭畢敬孝順有加,又能讓坐著的阿孃剛好能看到他微微鎖著的眉頭。
這是一個技術活,若要歸根結底,大抵也是我將它錘鍊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
“回母后,最近一個月,兒臣帶著之之上了書房,督促她溫習了一遍《女誡》,閒暇時候也同她作些詩作;上個月,之之在學習《女兒經》和《烈女傳》;再上個月的時候,之之沒有去書房,在寢宮裡繡了幅牡丹和百鳥朝王,分別贈與了母后您和阿爹。”
上官景說得不緊不慢,不卑不亢,有進有退,就單憑他此時的表現,我也忍不住想要拍手稱好。
雖然,他說的那些東西,離我著實是有些遙遠的。
我站在阿孃身後,悄悄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嗯。”阿孃沉吟。
我和六哥立刻豎起耳朵來分辨那語氣,分辨的結果是,我和六哥偷偷相視一笑。
我娘站起身來,“起來吧。”
六哥心滿意足地起身,他一站起來,立刻就高出了我和阿孃許多。
我阿孃看著他,甚為滿意道,“嗯,聽你說這些,為娘也就放心了,你就只這麼一個妹妹,定要好生教管。”
“是。”
我和六哥漸漸放鬆下來。
我阿孃便準備離開,臨去時,又囑咐了六哥,“現下,為娘交予你一事。你妹妹要嫁人了,可她不知道在哪裡受了些個么蛾子的影響,異想天開地不想嫁,偏想娶。上官景,你要好好教導你妹妹,不能失了皇家體面。”
阿孃說到這裡,略一思索,又轉了話鋒,“若她實在是想娶。。。也成。但總歸我皇家是有一人要嫁的,那時,就你嫁吧。”
阿孃說完,留下風中凌亂的六哥,儀態萬方地走了。
我看我六哥久久僵立在原地,目視著阿孃離去的方向,整個人竟像失了魂兒,心下一驚,顫巍巍將手遞到他鼻息處。
沒氣兒了。
我一聲尖叫,踮起腳猛掐他人中。
我一直以為,我阿孃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
單看這麼多年來,她單單一人就抵擋住了寵愛我的千萬人,便能窺探一二了。
但令我感到驚悚的是,她這厲害,與日俱增了。
原來,我不記得她能厲害到這般境界,一句話就將我和六哥的關係挑撥了個乾淨的。
須知,當年連我將傳國玉璽玩丟了,六哥都能義無反顧地站出來替我扛著。
那時我和六哥玩捉迷藏,我躲到阿爹的御書房裡,看著那玉璽長得好,就揣自個兒懷裡要帶回寢宮,哪知一路上玩樂,天黑回到寢宮時,玉璽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急得阿爹阿孃拍桌子跳腳。
我不敢承認。
六哥幫我認了。
然後,六哥被打得三個月沒下來床。
雖然後來在御花園裡的玫瑰花叢中找著了,但那時卻是打也打了。
自此,我一度以為,山無稜,天地合,我與六哥不會絕。
哪裡知道,不就是阿孃一句話要他嫁個人嗎,他就對我倒戈相向了。
他,他,他,他竟然真把《女誡》《女兒經》《烈女傳》搬來給我看!
有他這樣當哥的嗎?
和六哥磨了一整個下午,在“嫁娶”問題上,他終是不肯稍稍退讓半步。
這讓我很是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