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糞就不再是牛糞了,只能是一攤屎。
返城風越吹越猛,耿長喜在童惠嫻的這邊嗅不出一點動靜。但越是沒有動靜事態就越發嚴重了。這個女人的心思你從她的白面板上永遠都看不出來。耿長喜坐在大樹下面抽起了旱菸,他的抽菸靜態裡頭有了憂愁。
童惠嫻不開口,耿長喜當然就不敢把話挑明瞭說。
最致命的夜晚終於來臨了。事先看不出一點跡象。最不幸的時刻總是這樣的,突如其來,細一想又勢在必然。童惠嫻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深思熟慮的樣子,彷彿是脫口而出的。她抱了二兒,悄聲說:“我想回城。”
耿長喜沒有啞口無言。在這樣的緊張態勢下這個農民表現出了鎮定。他說:“餓不讓你走。”
僵持的狀態只能是各懷希望的狀況,只能是各懷鬼胎的狀態。
“不讓我走,我就死。”童惠嫻在這個晚上這麼說。
童惠嫻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在給二兒子餵奶。所謂餵奶只不過是一個靜態,二兒子睡在她的懷裡,她的乳房一隻被二兒子叼著,一隻被二兒子捂在掌心裡面。老大耿東光不跟他們過,耿東光滿周之後就接到爺爺奶奶那邊去了。小油燈照在童惠滴的臉上,照在耿東亮的小手上,放出祥和動人的光芒。童惠嫻就是在這樣的畫面之中說起了死,祥和動人的燈光底下不可避免地飄起了血腥氣。“我死給你看!”童惠嫻說。她把這句話說得平靜如水,像牆角里的農藥瓶,只有氣味,沒有動靜。丈夫望著這個女人。她側著臉,一張臉半面亮,半面暗。這個寡言而又內向的女人沒有激動的時候,但是,她說得到就做得到。她才是一柄殺豬的點紅刀,不聲不響,只有光亮和鋒利,然後,平平靜靜地刺到最致命的地方去。
耿長喜顯然被這句話激怒了。他從床上抽出了父親的點紅刀,拍在了桌面上,他紅了眼,甕聲甕氣地說:“你死了,一個也活不了!”
“隨你。”童惠嫻說。
耿長喜下面的舉動出乎童惠嫻的預料。耿長喜跪在了她的面前。耿長喜下跪之後臉上的豪氣說沒有就沒有了。他噙了兩顆很大的淚,淚珠子在小油燈下發出破碎的光。
“不要和我離婚,我求你,不要把我扔掉,離開你我一天也活不了。”這個不通愛情的糙漢懂得疼老婆。這個最無賴的男人滿嘴的無賴腔,卻比最通風情的情話更能打動人。
“誰說要和你離婚了?”童惠嫻說,童惠嫻轉過臉去,淚水往上湧。“誰說要扔掉你了?
我只想回城去。“
耿長喜不起來,兩隻手抱住了童惠嫻的小腿。他在這種時候委屈得像個孩子,他的樣子又醜陋又愚蠢又動人,童惠嫻托住兒子的臉,用大拇指小心輕柔地撫弄兒子的腮,眼淚止不住往下流,“你起來。”童患婦說。
“作起來。”
耿長喜很小心地站起來。他一站起身就咧開了滿嘴的黑牙齒,拖了哭腔說:“只要有你,我賣血,我偷我搶我也養活你……”
協議就是在這個夜晚達成的。童惠嫻鬆下一口氣,回到裡屋,把懷裡的兒子塞進了被窩。
裡屋沒有燈,童惠嫻俯臥在兒子的身邊,無聲地吻自己的兒子。兒子睡得很熟,漆黑的裡屋只有兒子的細微呼吸。兒子氣息如蘭,聽上去讓母親傷心,聞上去讓母親傷心。童惠嫻的雙唇貼在兒子的腮幫上,默然無聲地哭泣。童惠擱在心裡說:“兒子,媽這~生只有你了。”
耿長喜悄悄跟過來。他偏在了童惠嫻的後背上。大巴掌在濃黑之中插進了童惠嫻的胸口,指頭又粗暴又巴結。出於一種最樸素的感激,耿長喜討好地對了童惠嫻耳語說:“我要讓你快活。”童惠嫻聽到這句話便打了一個冷顫,她知道他的“快活”是什麼,他明瞭自己的快活,以己推人,別人的“快活”當然也就不二。童惠嫻在整個婚姻歲月裡最害怕的就是那種事,她總是收住自己,竭盡全力去忍住自己,然而一到最關鍵的時候她反而忍不住,收不住身子,忍得越兇呼應起來也就越是不要命。呼應一回就噁心一回,骯髒一回,第二天早晨就會後悔一回。她痛恨“快活”已經近乎絕望,她就弄不懂身體裡頭有哪一個部位出了問題,每一次都和這個醜陋的男人那樣地要死要活。每一次她都在眩暈的時候認定身上的男人不是耿長喜,可是每一次睜開眼來又都是耿長喜。他永遠是他,夢醒時分總是這樣的無情事實。
胸口的指頭張揚起來了。童惠嫻夾緊身子,厲聲說:“不。”耿長喜的另一隻手從床上扯下被子,扔在了地上。他壓在童惠嫻的身上,說:“我聽你的話,不和你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