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曼輝手啟
諸位看了此信,大致已明瞭我被迫寫此文的第二原因,不必再饒舌了。
我雖辭不能達意,關於衡陽之戰的始末,我是參戰中師長之一,也應該向國人有個明白交代,讓國人有個公正評論的依據。
拜讀傅先生信後,內心愧疚,許許多多人們愛護前第十軍,關心我軍衡陽之戰經過及其結局,而我等當事人反而不聲不響,抹煞了這些寶貴情誼,慚愧之餘衷心銘感,三十八年後的今天,才公白於世,尚祈見諒。
秦保民先生是《孤城喋血記》的作者,在臺前第十軍袍澤連我在內,曾供給秦先生一部衡陽作戰資料,故有數面之緣。傅先生之信,乃秦先生轉交給我的。
筆者,既然不怕丟人現眼,厚著臉皮來寫作,再多出點醜也就不在乎了。我擬多寫幾個親歷戰役,給讀者諸君當做故事看,瞭解戰爭之殘酷及其勝敗之因果,其中,對建軍不無助益。按戰役先後順序,衡陽之戰寫在最後。
寫正文之前的申述
我寫此不成文的文,既無意歌功頌德,兼非蓄意誹謗,更沒有自我標榜,只是檢討以往得失是非之所在,以及我在戰場上一點實際經驗和心得,留給青年人們做參考,再則以戰場上的實戰情形,給讀者們當做故事看。
在大陸上的軍事行動,指揮者與戰鬥者,皆有多種錯誤原因。才招致失敗後果,辨別是非,貴在正確,是就是,非就非,不可以權勢來顛倒是非,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如此,則必步入歧途,誤己誤國。吾人認為能虛心接受失敗,有勇氣承認錯誤,才是了不起的人物,則前程似錦。我來談是非,就必須要實話實說,那就會得罪人,甚至還有冒犯長官之處,則我又不能因此顧慮不說實話,只要我說的是實情真理,無虛構無捏造,相信能得到任何人的諒解與同情。讀者在觀點上,應站在客觀立場,將此文以探討性視之。
此文沒有格局,我也不大懂,想到什麼問題就寫一段。就像一本記事簿,或流水賬這一類的東西,讀者看的是內容,諒必不會去計較格局不格局,尤其對我這外行之作,更會見諒,至於文字語句方面,沒有咬文嚼字那種場面,甚至連標點符號,都弄不大清楚,其實也不會,但求能使讀者一目瞭然,自己就滿意了。
我寫此文,沒有任何記錄參考等資料,全憑記憶,有時自己雖有點零碎記載,某個戰役之後,連同行李全丟了。近因年事衰老,記憶力退化,而且事隔四十一年以上,對於地點名稱、時間、數位,甚至營長以下姓名,記不大清楚準確,惟事情之經過,都與我的生死在毫釐之差,故深印腦底是不會有多大出入的,憶境思情,難免有衝動或重複處,以上各點若有含糊不清之處,尚祈見宥(如營長忘其姓名,則謹以營長代之)。
我所寫的事情,都是事實,絕無捏造,而且都有許多人在臺灣,也不敢胡扯,既使加了一點形容詞,還有許多壯烈事情,我這枝禿筆還形容不出來。
事以真為珍。
戰友都走了,唯我仍在
我透過地方政府徵僱民夫,無奈衡陽在戰爭中,曾經完全徹底成為一片瓦礫,如今光復未久,百廢待舉,人力極為缺乏;再加上搜尋骸骨的工作不比尋常,一般人都不願意擔任。幸好前第十軍官兵劫後滯留在衡陽附近地區者六十餘人,聞訊而與我聯絡。他們都自告奮勇,不要求任何報酬,願為死難的戰友做最後的服務。我們同心同力,起早歇晚工作了四個多月,共得忠骸三千餘具,為建烈士公墓於張家山之巔,至六月底才算功德圓滿。
現在回想那一段搜尋忠骸的日子,我們差不多每天都是一邊流淚一邊工作。這“古戰場”並不“古”;不過一年半之前,這些“古人”,都是生龍活虎般的戰鬥夥伴。如今嘛!這“古”戰場已經荒草沒頸,鏽損的槍支、彈殼、炮彈炸彈破片……遍地皆是;慘白色的骸骨東一堆西一堆,橫七豎八,零亂的、隨意的,似乎被人不屑一顧地棄置在那裡;而草長得最高最茂盛的地方,也必是骸骨最多的地方!不過一年半之前,這些骸骨都還是國家的好男兒、父母的愛子、春閨的夢裡人。敵人的槍彈、炮彈、炸彈沒有“碰”上我們,否則,今天又不知道是誰來撿我們的骸骨了!
這哪裡是文明人類生活的地方?這簡直是一座露天的大屠場!啊,人間何世!人間何世!
弟兄們,你們是求仁得仁了
開頭幾天,我們三四人一組,分頭撿拾暴露在外的忠骨;地上的撿完了,我們開始挖掘埋在地下的骨骸。如果當初是被草草掩埋的,挖掘起來倒還罷了;有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