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墨俗,我等俗人自有俗念,以為西溪是要不設主題地漫遊為好,如是探梅梅花落,聽蘆花未開,豈不自尋煩惱?至西溪,總歸是給心情解纜,任了心情在西溪的清幽裡悠遊,是為高人逸士隱於西溪之理。魚是心情,心情是魚,魚遊也是我遊。
船往秋雪庵,就進入了水的迷宮,轉曲回還,忽有一魚躍至篷頂,高高跌下,濺了清涼的水至船上,感念這是一樣問候。再往前,渚上有人獨釣,清水無波,肥碩的桑葉綠著,遠方似有雷聲,細聽並不見。轉過一曲,渚上的綠樹間現出三座三角形蘆庵,智者樂水,結庵者是智者麼?間離凡世以脫俗,當屬智行吧。西溪本就是隱逸之水,捕魚得魚,種菱得菱,播撤詩歌的種子,渚上就會生長詩意。如是史上有章白次的“西溪梅竹山莊”,馮夢偵的“西溪草堂”,劉符的“淇圓”,清代大詩人厲鶚選王家塢為永恆歸宿,則郁達夫也要筆錄聯語“春夢有時來枕畔,夕陽依舊上簾鉤”相贈。
秋雪庵宋時為大聖庵,明崇禎時陳眉公取唐人詩句“秋雪蒙釣船”之意更名秋雪庵,歷代修葺,今秋雪庵也人非物非,竹門外站著一條黃狗,代以迎客。棄船入庵,滿眼皆竹,庵棚也是竹製,沒見住持,香客也無,庵堂懸有墨客之詞以及舊時庵堂畫像。只有冷靜好像還如舊,返身見一老伯,開了齋房,遊人可在此食齋,原想向老伯討一碗水喝,但他聽不懂我的普通話。
時間裡一切可以建造,時間裡一切也可以抹平,人是社群動物,真正的隱士乃魚蟲花鳥,西溪曾有庵百餘間,今或蹤影皆無,或空庵以待,只道是長河草木擁,空水可盪舟,逝者已逝,來者復來,水靜渚靜雲靜,心還是有些時不靜,惟風清送爽時,竹葉發出沙沙喧響,就離了秋雪庵。
別了蔣先生,去訪採菱人。菱是池菱,穿幽徑而至,村姑未見,一老伯乘菱盆採菱,這樣茂盛的菱是第一次見到,菱藤是在水下相連,水面一株菱的葉展盈尺,葉輪生,依次周展有四枚葉,葉菱形,一枚枚展開可遮了水,葉柄叉間生花莖,開白花,結菱角於水下,是四角菱,菱的造型如狐面,兩角似耳,另兩角似勾咀,菱成熟色紅,便稱其紅菱。西溪的菱,未及兩角菱的粉,亦不是野生菱那樣的水甜,它居於其中,像是浙人一貫溫敦與中庸的性格,像西溪般的淡泊清雅。
得了紅菱,樂而復返,西溪仍是清幽,過漁村,或有人洗衣,或有雞鳴犬吠,夕輝斜照,那些半歌特式的漁家小樓,在柔輝裡是和諧多了,再望一眼,就想起徐志摩的詩句: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惟我穿的是短袖綢衫,就向西溪注目了片刻,然後隨船回了西溪船埠。
第三部分 飯
第33節 採箬葉
太陽收起萬丈光芒忽地跌入雲囊,剎時天台山綠如深海,崖上箬葉因陽光的消隱而靜默低垂,狂風始從白水臺方向勁吹而來,雲朵疾迅在山群上空馬群般奔騰,時間被雲包裹,松濤如遙遠的大洋沉吟。我抬起頭,一隻盤旋的山鷹匆匆收翅縱入山崖,山群湧起萬頃綠濤,狂風咆哮,天空上飛舞著圓形、心形和梭形的葉子,花瓣如蝶紛飛,草叢間的蟻子行跡匆匆,紅蜻蜓紛紛鑽入灌木的樹冠內,燕子擦著楠竹的林梢飛翔,一簇簇的紅杜鵑迎風而舞,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一個涼點砸在我的額上,又一個涼點砸在我的額上,我不由地仰望天空,一個涼點砸在我的右眼窩,我的眼球脹得麻辣痠痛!我有一種沉沒感,更多的葉子飛越峽谷在風中勁舞,空中如驚飛無數飛翔生物,而風又是暴怒的伐木者,它要將我狠狠伐倒並且推下萬丈深淵!我躲到一塊巨大的山岩之後,抱住一根手臂粗的繞巖而去的山藤。我是來天台山採箬葉包粽子的,我的手上拎著一袋剛採的箬葉。
天空收起最後一束亮光,雲朵合攏對山群的鐵圍,一陣猛烈的涼點砸在我的手臂,雨點頓時如飛矢,斜斜的疾射而至!萬物俱寂,飛矢般的雨嚓嚓地擊打在山上,葉落花殞無數,我用驚悚的目光看著遠山,遠山豪雨如注,如一道巨大的雨簾,由西向東移動,沉悶的擊打聲隱隱現現,飄忽可感。我伸出手掌,一粒玻璃珠的雨滴砸在掌心,雨滴瞬間玉碎,我掌心留下麻脹。
狂風消隱。雨的飛矢傾射不已,雨滴砸在葉子上粉碎而瀰漫起潔白的雨霧飄浮,我已經如沉沒海底,雨水在我的眉上匯成流瀑,空中的雲朵漸白,山群淹沒在雨霧之中,高的山頭島嶼般挺立白色的霧中。山崖下,簇簇紅杜鵑被濡染成一團團粉紅的色團,黃色的連翹花在彎弓般的連翹枝上,如水粉畫濡染的淡黃,綠葉被無限地放大,蒼山湧綠,大片大片的綠,一線一線的綠,淡淡的綠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