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來風了。
韓鍔卻並不敢大意,一路藉物掩身,慢慢向那磚石牢房靠去。還沒近前,鼻中已聞得一陣腐臭之味,他輕輕用手掩了掩鼻,將面幕一拉,遮住臉孔,先輕身上了房簷,然後五指用力,一塊一塊揭開屋瓦,湊眼下看。只見那牢舍並不算大,裡面也幾乎黑鴉鴉一片,遠處拐角處似隱有燈光。
韓鍔算準方位,輕輕騰身,向那有燈光處的房頂處挪去。及到,又輕輕一片片揭開屋瓦,開了個可容一身鑽入的小洞,然後身形一聳,人已如狸貓一般鑽入,停身在那灰塵積壓的大梁之上,卻點塵不驚。
他雙腿一勾,藉著樑上陰影,人已倒掛而下。這一倒掛,他先見到一排大大的木籠——那牢房裡面,原就是一長排一長排的木籠,每個籠中都可關人。就著那燈影,韓鍔已見到兩側的木籠中卻都沒有什麼囚徒,只有自己垂身的地方,下面有一個女子手銬腳鐐俱齊,被鎖在裡面。他這位置只見得到那女子的頭頂,只見那女子長髮已亂,下頦正頂著自己蜷起的雙膝,雙臂抱膝,長髮遮頰,雖見不到顏面,但看那身形,已知確是於婕。
韓鍔的臉已幾乎貼在那木籠頂上,心中微微一動——這麼從上視下,只見於婕那本嫌單弱的身影似乎越加嬌怯了。韓鍔只聽得她一聲聲輕輕的呼吸,不知怎麼,覺得那鼻息咻咻地似就響在自己耳側一般。
他一時似覺不便出聲,就這麼靜靜的、靜靜的望著。他還從沒曾這麼認真仔細地偷看過一個女子,心裡感覺只覺好怪。他心頭隱隱卻劃過方檸的影子,那是他這二十多年的生命裡唯一親近過的女子了。但和方檸在一起,她幾乎總是在動的,風姿流韻,幾乎從來還沒及讓他看清楚、就已入他於迷亂了。而於婕卻象比她靜些,不知怎麼,此刻給韓鍔觸動最深的卻是於婕那露在長髮之外的溜滑的肩。
原來女子的肩是這樣的——它是那麼圓滑地溜下去,而不是象自己一樣,鎖骨突橫,命裡就似已註定要橫出一份擔當來。女兒為何愛長髮?是為了讓那發遮掩或撫慰她那生來溜削孤瘦的肩膀嗎?韓鍔心中微有綺思:如果自己這瘦硬的手順著她那麼溜的肩膀撫下去,輕輕撫下去,她會有一種安然的快慰嗎?他輕輕捻了捻指,從於婕那髮間隱露的頸上肌膚似已感到了那一撫之下的質感,然後心裡輕輕一蕩——如果那樣,該是一種很美的感觸吧?
這卻還是韓鍔有生以來頭一次對一個女孩兒有了一種‘肉’的感覺,居然是在這麼個女監之中,想來都有些好笑。不知怎麼,他一向乾燥的手心裡就細細地出了一層汗,汗水也浸在了他唇上細微的茸毛間,微微潤溼了他面上的面幕。韓鍔使勁用大拇指的指甲重摳了下自己的掌心,心中一陣自責:別人正在難中,你怎麼卻……可又隱隱覺得:有這麼一份綺思也好——人生不正因為這一份暇思而新增了分美麗?
籠裡的於婕卻忽自喃喃道:“該來了吧?”
說著,她一揚頭,頭上的發垂了下來,遮住了眼。她順手用五指輕輕把發捋向腦後。這不自覺的一個動作卻忽讓韓鍔身子一硬。於婕正抬起眼來,望到韓鍔那羞窘的眼神,雖隔了面幕,這雙眼兒她卻認得,她面上就漾開了一抹淺笑。好在韓鍔面上有面幕遮著,倒顯不出他自己早已羞得紅透的臉。
殘燭光下,只見他的眼裡熠熠生輝。於婕輕聲笑道:“我已抬了無數次頭了,每次都在想著,你該來了吧。這次,總算還沒有空抬。”
可能因為受了折磨,她的聲音裡啞啞的有一分滯澀,那澀味更在這汙濁的牢籠裡給她添出了分別樣的魅惑。
韓鍔的聲音也多了一分緊,乾澀道:“於姑娘,你沒受苦吧?”
於婕輕輕搖頭,“沒有。”
然後,她望著韓鍔那面幕唇角部位被他哈氣微微弄溼的一塊,輕輕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唇:“好渴啊!我只想喝水。”一指身邊的一個油膩大碗,口中做惡道:“他們只肯給我端來這個。這也叫……水?”
韓鍔望向那碗口一眼,只見那碗上厚膩重重,心中也不由一惡——不知那碗被多少臭口黃牙燻過,怕是兩三年從未洗過,難怪她……。只聽於婕輕輕道:“你今晚不是來救我的吧?”
“——太白一脈,據傳當年和皇室朝廷一向頗有淵源,彼此不犯。你不說,我也知道。韓兄,你不必抱愧,你肯來就說明你已在盡心了。”
韓鍔心中正自生愧。他低聲道:“我已答應古超卓,代他一查此案幕後。如若查清,他答應,會煩‘洛陽王’出面,給你一個還魂之機。”
他在面幕裡舔舔唇,正在想著餘下的話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