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除了比以前瘦一些,臉色有些蒼白,別處沒變樣。讓人納悶的是,當了新娘子也沒精心打扮,更沒有穿戴花花綠綠的新衣服。舊的薄棉襖外邊套著天藍色的褂子,青布褲倒像剛剛縫製的。雖說這樣子很樸素,但是跟出嫁的新媳婦極不相稱。一輩子就這麼一回大事兒呀,咋能這般馬虎。
看看那個將要娶走她的半大老頭兒,只見蠟黃的臉上滿是褶子,差不多沒有眉毛,似乎還是個老公嘴兒,渾身精瘦,像用秫秸扎綁的架子,新的布衣服,在那架子上直晃盪。
在她給我滿酒的時候,我茫然地看她一眼。我看到淚水在她那已經發紅的眼珠上打轉。於是我舉起酒盅,喝進嘴裡,嚥了下去。酒燙了我的胃壁,燒了我腦袋,同時也灼痛了我的雙眼,眼淚不禁地湧出來。沒有一分醉,倒是十二分傷心地從趙四兒家出來,我問宋德順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不以為然地說,這不明擺著的事兒嘛,你四姐要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大姑娘,你乾媽你幹佬兒能這麼忙匆匆地往外嫁她嗎?你四姐能答應嫁給一個棺材瓤子嗎?說不定肚子讓大個子幹大了,找個替罪的羊啊!
聽了這些話,我呆住了。肚子裡酒勁兒猛往上衝,難受得要嘔吐。
4
在我回憶最初的革命生涯裡,我曾寫到,貧農團搞土改時,我差點被鎬把燉肉,是妻子衝上來保護了我,後來又是老岳父楊澤把我們救了出來。經過那場風波,我和妻子的關係真正是相互信任,相互依賴了。就這樣,我們過著平淡而滿足的生活。她在我心裡擠走了趙四兒。
後來我去了團縣委工作,放假時才回家和妻子小聚。她一人留在家操持家務。
有一天,一個半熟臉的漢子到團縣委來找我說,你老丈人叫我給你捎個話,讓你快點兒回家看看,你媳婦病了。
妻子是個農村的勞動婦女,身體很強壯,我們結婚這四五年裡,她除了每月來例假兩個膝蓋出現疼痛之外,從來沒有害過病,連頭疼腦熱的事兒都少見。假若她害的是一般疾病,家裡不會託人捎信,而且不會這樣火急。岳父楊澤是抗日時期的老幹部,辦事通情達理,又能熱心腸待人,他在外邊當過脫產幹部,知道給在外邊工作的人捎這樣報病的口信,會給收信者帶來多少疑慮和擔心。妻子更是個內向的人,有點小病,也能忍耐,不可能輕易驚動旁人。她尤其瞭解我性子急,不會輕易讓我受驚。左思右想,料定妻子此番病情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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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和婚姻:幾起幾落(11)
我回到辦公室,急忙把沒寫完的稿子收拾起來,找領導請了假,立即動身回家。
平時整天忙著學習文化知識,忙著練習寫稿子,忙著應付日常雜務,顧不上想家,顧不上想媳婦,其實想家也就等於想媳婦。嚐到過一段孤兒生活的我,特別是受過了婚姻問題的挫折,深深感到家的重要。自從有了妻子楊樸橋,我才真正有了家,我才長成一個男子漢,我才得到人世間不可沒有的一種獨特的溫馨。戰爭年月裡,當著村幹部,一天總是東跑西顛,不天黑不回家。一回家,院子裡響起我的腳步聲,等我歸來的妻子立刻就點上油燈,光明迎我進了屋門。妻子把菜和飯擺在面前,溫暖就擁抱了我。燒熱的土坯炕,焐熱的被子褥子,睡在裡邊,立刻會把緊張、疲勞、恐懼和不安,全然一掃而光。儘管那時烽火不斷,不遠的京榆公路隨時會有槍炮聲響起,我們這些幹部隨時要往北山裡逃跑,甚至於死亡與毀滅的陰影就緊追在身後,但我總是下意識地認為獨有王吉素這個靠山村最安全,王吉素的這個小院子最安全,這個小院子的熱炕頭最安全。因為這裡有我的妻子我的家我的安樂窩。當烽火熄滅太平到來之日,我是多麼捨不得離開我的妻子我的家我的安樂窩呀!“好男兒志在四方”,這是古人的訓導。“人活著要有志氣,要有正氣,不然就等於白活一輩子”,這是母親的遺囑。這訓導和遺囑已然成了我生命航程不可更改的指南,為此我不得不離開妻子離開家離開我的安樂窩。人離開了,心裡的韁繩還拴系在那個小山村的安樂窩裡,稍稍牽動一下韁繩,我就會轉頭撲奔過來。就這樣,我急急火火往家奔。
然而,我跨進二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妻子正坐在露天的屋簷下洗衣服,兩隻賽過男人的大手和粗粗的胳膊腕子被冷水激得通紅,大把地抓著髒衣服,在搭著鐵盆沿的搓板上一下一下地揉搓。她聽見我的腳步聲,抬起圓圓的紅潤的面孔看看,當認出來是我的時候,眉眼和嘴角淺淺地一笑。我走到她跟前,開口便問,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