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去啊!過兒,你還記得我在惠州時寫得那首《荔枝嘆》嗎?”
蘇過急忙回答:“過兒記得。”
蘇軾聲音漸衰:“代我吟給‘無知’大師,那是我的半片佛心啊……”
蘇過遵從父命,咽淚吟出:
十里一置飛塵灰,
五里一堠兵火催。
顛坑僕谷相枕藉,
知是荔支龍眼來。
飛車跨山跨橫海,
風枝露葉如新採。
官中美人一破顏,
驚塵濺血流千載。
永元荔支來交州,
天寶歲貢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
無人舉觴酹伯遊。
我願天公憐赤子,
莫生尤物為瘡痍。
風順雨調百穀登,
民不飢寒為上瑞。
君不見:
武夷溪邊粟粒牙,前丁後蔡相籠加。
爭新買寵各出意,
今年鬥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豈此物?
致養。體何陋耶!
洛陽相君忠孝家,
可憐亦進姚黃花。
《荔枝嘆》,一首悽愴雄渾的史詩,它鞭笞著漢唐皇室生活的窮奢極欲,它揭露著現時朝廷重臣“爭新買寵”的卑心醜態,它哀嘆著疾苦黎庶濺血幹載的慘情,它展現了蘇軾一顆“忠國愛民”的赤子之心。
在蘇過悲憤激越,沉鬱頓挫吟誦《荔枝嘆》的聲浪中,蘇軾閉上了眼睛,他靜聽著,微笑著,舒心地品味推敲詩中的字句……
蘇軾悄悄離去,時年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享年六十六歲。
蘇過吟誦《荔枝嘆》聲停,“無知”和尚急喚蘇軾,蘇軾不應,“無知”和尚僕床而泣,痛哭呼號:“蘇子瞻,心繫黎庶,至死不移,史詩傳世,佛莫能比,亦人間的大佛啊……”
“孫氏宅”騰起了哀痛哭泣聲,親人離去了,文星隕落了。
常州城在哀痛中,數萬黎庶,舉幡以哀,焚香門前,三日不歇,祭奠蘇軾的亡靈。“裴氏宅”門前,老嫗和她的兒子,跪地七日不起,淚盡目幹。
蘇軾病逝的訊息傳至穎州,張耒聞知,舉哀行服,出俸錢於薦福禪寺修供,以致師奠之哀。朝廷知之,乃遭論列,貶往黃州。
蘇軾病逝的訊息傳至荊州,黃庭堅聞知,設祭堂於府邸,士人往吊之,黃庭堅兩手抱一膝起行獨步,以致深哀。
蘇軾病逝訊息訃至京都,朝廷無些微反應,街巷黎庶卻舉祭哀傷,京都文壇哀悼連日,陳無己悲疾而亡,太學士侯秦、武學士楊選率眾舉衷於宣德門前,從者數百人,為蘇軾祭奠招魂,在京師掀起了一場風波。
蘇軾病逝的訊息訃至穎昌,蘇轍哀痛昏倒,停食泣咽者三日,設靈堂以祭,咽淚寫出《祭亡見端明文》、《再祭亡兄端明文》,哀訴兄弟之情。並書《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公之於文,得之於天。少與轍皆師先君,初好賈誼、陸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喟然嘆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乃出《中庸論》,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嘗謂轍曰:“吾視今世學者,獨子可與我上下耳!”既而謫居於黃,杜門深居,馳騁翰墨,其文一變,如川之方至,而轍瞠然不能及矣!
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
蘇軾之歿,蘇轍杜門於穎水之濱,終日默坐,不復與客相見,如是者十年,自號穎濱遺老,於政和二年(1112年)病逝。遺有詩作一首,記暮年的孤獨淒涼和當時朝政的昏暗:閉門不出十年久,
湖上重遊一夢迴。
行過閭閻爭問訊,
忽逢魚鳥亦驚猜。
可憐舉目非吾黨,
誰與開樽共一杯?
歸去無言掩屏臥,
古人時向夢中來。
蘇軾之歿,士大夫作祭文、輓詩甚多。“蘇門六君子”之一的李扔(字文叔)之祭文,頌蘇軾之功業,嘆蘇軾之坎坷,抒自己的哀傷,流傳於當世,“人無賢愚皆誦之。”
道大難容,才高為累。皇天后土,鑑平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氣。識與不識,誰不囗傷?聞所未聞,吾將安放!
翌年(崇寧元年)六月二十日,葬蘇軾於汝州郊城縣釣臺鄉上瑞裡嵩陽峨眉山,與妻子王閏之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