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湧上心頭——你為何不看我?她大步踏進小樓,卻撲了個空。搖籃不見了,小小的襁褓就護在他懷裡。
他嚴肅地看著她,全無適才溫和。她委屈得不得了,卻還是抑制著情緒,眨眨眼,問:“我能不能看看他?”她指著襁褓。
“好啊。”他聲音好似佩玉鏗鏘,餘韻卻溫柔。她心下一酸,茫然地就著他的手,看向懷中襁褓。
小廝一臉使人一見開懷的笑意,“那便是樓上臨江的雅間了。諸位請隨我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半側身在前引路。
一個普通小廝便這樣清秀整潔,難怪“蜀江碧”短短一年便聲名遠播,連自家郎君送娘子歸寧時,也要遠道來見識一番了。可惜娘子思親心切,今日正與王家夫人同遊黃鶴樓,是萬不肯來這種食肆的。
二樓甲三號敞亮清爽,竹窗接地,可觀江水,較樓下大廳又涼爽了幾分。周衡掃視一圈,見安全無虞,方請郎君進入。
她再也壓抑不住恐懼,驚叫一聲,向小樓外逃去。她依稀記得自己是懂得武功的,但任憑她運足了氣力,全力施為的輕功都只能使她邁開沉重的步子。
披衣而起,趙翊鈞步入暖閣,定定看著姑娘因情事而燦若桃花的臉。他的手撫上去,出乎意料地,她只是皺了皺眉,並未立即清醒。
她立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中,四顧茫然。恍惚中,竟像是當年在鶯歌海,雲破月佈下的那個大陣。那時候,她精力充沛,無所畏懼,手執靈犀,重傷衛柏。
而現在,她累極了,只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番,卻只有茫茫大霧。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她全然辨不清方向。
將出竹林,眼前山路忽地一變,令他幾乎踏空。
羈言騰空,避開迎面一蓬銀針,然而真正的殺招隱藏在最不起眼的竹葉間,那些脆薄如紙的竹葉此刻較鋼刀還要堅韌,舞動中隱有破風之聲。
長劍揮出,勁風捲起竹葉,盡數絞碎。揮劍擋下殺招,羈言肅立當地。他知道,適才不過是一次“小小地打個招呼”。
白衣女子從林間走出,柳眉杏眼,瑤鼻櫻口,符合一切仕女圖中的美人標準。長髮自她肩頭傾瀉而下,僅用一根象牙算籌挽住。
事實上這是一副絕不適合打鬥的裝束,然而“傾城”內部的人多少都知曉,雲破月從不親自動手——僅憑陣法,目標身邊的任何物體都可能成為她的武器。
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佈陣,一株柔弱的蘭草,可以瞬間銳利堅硬得分金裂石;一粒石子,可以以萬鈞之力摧枯拉朽;一小杯清水,亦可令人溺亡其中。
大江南岸,江夏。漢水在此處自北向南匯入大江,水流趨於平緩。沿岸上百湖泊使此地被稱為魚米之鄉。
不同於北方嚴格的市坊制度,南方的市早已開放,不但有夜市,連邸店、食肆等也是隨處可見,並不囿於市內。
大江邊一座二層食肆。大江在此拐了一個彎,這食肆就坐落在凸出的江岸邊,十分顯眼。
樓上高挑著一面布旗,沿江上下的船隻遠遠便可看見上面繡了三個大字——蜀江碧。另一邊是正門,正對著官道。
周衡引著郎君進入蜀江碧時,正是一年中最熱的伏天午後。蜀江碧食肆雖正對官道,與官道卻頗有一段距離。不似周圍店鋪緊貼官道,蜀江碧將一條可容二輛馬車並行的青石板路直接入官道,路旁遍植楊柳桑榆芭蕉,在一眾挨挨擠擠的店鋪中顯得格外鶴立雞群。
踏進門,便有一陣清爽的涼風鋪面。此時不是飯點,但為著蜀江碧涼風徐徐與各式消夏飲品,食肆中客人還是不少。
大廳以半人高的竹籬分割成多個小間,卻又不完全隔開;小間中設高臺,高臺上置矮榻,既舒適又不會使人感覺低矮氣悶。
郎君負手看著壁上懸掛著的青綠山水,周衡對上來伺候的小廝道:“甲三號。”
琉璃燈籠發出模糊的光,更襯得暗夜深沉,不知路有幾許,只聽得綿密如春蠶吐絲的沙沙腳步聲。默然前行半刻,跨過一個月亮門洞,眼前猛然一亮!一熱!一鬧!
月亮門洞另一邊,大紅、深紅、酒紅帳幔自高架藻井垂下,蜿蜒至庭院中。院中本自花木繁盛,其間又點綴金銀打就的玉樹瓊花,以紅色為主調的錦緞就纏繞在這些樹木上,隔出一方熱烈天地來。
或是廳堂內,或是庭院中,或兩人一榻,或數人同桌,中原的榻與西域胡凳錯落分佈,無一個空座。滿座錦衣華服之人,此時皆忘了手中美酒,只顧盯著廳堂正中深紅地毯上舞動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