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寶山的臉,其實是很心疼的,甚至決定以後再不話裡話外的擠兌對方。這是好兄弟,人一輩子能交下幾個好兄弟?
唐安琪在孫寶山的病房裡守了許久。
孫寶山偶爾會和唐安琪說兩句話——他身邊寂寞,又因為是大難不死,心裡慶幸,所以更是想要說說笑笑。唐安琪拿個小勺子餵給他水,他一口一口的喝,一側嘴角向上翹翹著,顯然是高興了。
大概是在半夜的時候,昏昏欲睡的唐安琪忽然被炮聲震醒。軍營地勢最高,他帶著小毛子衝了出去,爬到一處房頂上舉目遠眺。
繁華富庶的長安縣城,今夜陷入一片綿延火海。
爆炸聲浪一波接一波的遙遙傳來,唐安琪在房頂上直起了腰踮起了腳,極力想要看得更遠。
他說:“小毛子,長安縣城完了。”
小毛子站在他的身邊:“憑著這個炸法,明早天亮就啥也不剩了。”
唐安琪袖著雙手,輕聲說道:“三個人的仇,沒了一座城。”
小毛子沒聽明白,自顧自的又說:“這炮開的真密,跟開槍似的。”
在黎明時候,戴黎民率領殘部突出重圍,撤離長安縣城。及至天真大亮了,正如唐安琪所預言的那樣,沒了一座城。
縣城南部還好一點,北部因為一直是主戰場,所以徹底變成一片廢墟。大街上已經開不了車,唐安琪騎著馬回了家——家也沒了,瓦礫堆裡能看到破碎傢俱。
他下馬走了上去,忽然彎腰撿起一隻鐵皮筒子。這本來是個餅乾筒子,餅乾吃光了,筒子被虞太太留下來裝紐釦針線。
他繼續走,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一圈,這回再也沒能找到任何完整東西。隨手把筒子一扔,他想沒就沒了吧,正好給虞師爺蓋大房子——大大的,有山有水有花園,就像侯宅那樣。
善後
長安縣內有無數人家失去了棲身之地,不過在戰火熄滅之後,百姓像螻蟻一樣無聲無息越現越多,無需長官們勞心指揮,自己就會動手清理廢墟、重建家園。
唐安琪不知道虞師爺見到此情此景後會有什麼反應,他幾乎有些怕,怕虞師爺疾病未愈,又要受到戰後慘象的刺激。這個時候他就算把雞毛撣子塞到虞師爺手裡,虞師爺也打不動了。
於是他親自跑去了文縣陳家。
他告訴虞太太:“嫂子,仗打完了,長安縣還是咱們的。只是家被炸了。炸就炸了,沒什麼的,正好蓋座大宅子。”
然後他又奔到了虞師爺面前。這回他沒能立刻伶牙俐齒的做出安慰,只是站在床邊,輕輕喚了一聲:“師爺,我來了。”
虞師爺本也沒有重病,又在陳宅養了十多天,身體早已漸漸好轉。擁著棉被坐在床上,他抬頭望向唐安琪,蒼白的臉上慢慢生出了笑意。
“安琪……”他拍拍身邊:“聽說縣裡太平了?”
唐安琪坐到虞師爺面前,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對方的手。不過這麼半個來月的工夫,虞師爺竟然瘦得厲害,手心手背全沒有肉,握起來好像一把枯骨。
“太平是太平了,可也炸得什麼都不剩了。”他盯著虞師爺答道。虞師爺的模樣真是好,他想,瘦成這樣也沒走形,只是一雙眼睛顯得大了,大的空空落落。
虞師爺一派平和的答道:“房子塌了再建,道路毀了再修,只要土地還在就好。”
然後他又笑問道:“你是怎麼搬動侯司令的?”
唐安琪,不知為何,下意識的沒說實話:“我當時委屈得很,所以就去找了侯司令講道理。侯司令起初也是半信半疑,偏巧何復興那時候死了,這下侯司令就信了我。”
虞師爺滿面春風,含笑端詳著唐安琪的臉:“你也是個傻大膽,換了旁人,誰敢在開戰的時候跑到對方家裡去?傻人有傻福,你個混小子倒是有點好運氣。”
唐安琪看虞師爺興致很好,不由得也隨之活潑起來:“那你以後就甭管我啦。我長大了,又有本事化險為夷,所以——”
不等他把話說完,虞師爺便笑道:“滾蛋!跑來向我要自由鬧獨立嗎?”
唐安琪側身一躺,壓在了虞師爺的腿上:“師爺,我給你講個新鮮事。一顆子彈打進寶山嘴裡,然後拐彎從鼻孔裡出來了。寶山沒事,就掉了一顆槽牙。”
虞師爺聽完此言,想了又想,堅決不信。
唐安琪讓虞師爺留在陳家繼續休養,等到縣城有了清楚模樣再說。虞師爺卻是既不留下,也不回家,他要去天津。
“年前不是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