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渡口上去,渡口上沒有蚊子,但“看山狗”叫得更響。韓文舉鑽進船艙,又取出了那本沒頭沒尾的古書,將六枚銅錢哐啷啷撒在船板上,然後看月亮。月亮白得悽慘,周圍形成著極寬的旋雲,似乎夜空就是州河水面,而月亮則是一個窟窿,水以極大的流速旋轉下瀉。他就說:“天要下雨了嗎?下了好,該下一場雨了!”鑽進艙裡,放沉腦袋睡去。
韓文舉的話果然言中,後半夜就下起雨來,這雨下得好大。韓文舉被吵醒了,但下雨後氣溫下降,正宜於睡眠,他又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天明的時候,河面上的水漲上來,船已經不在原處,而被水衝著順河靠在岸邊。幸好船繩系在一棵彎柳樹上,船才沒有被沖走。河岸上帶著飛虎爪、撈兜來撈浮柴的人,就衝著韓文舉說:“韓伯,怎麼沒把你衝到州河口去,連船一塊升了天,也不怕別人得了你那份絕業!”
韓文舉說:“放你孃的狗屁!船怕水嗎?水漲船高的!”岸上人說:“水能載船,水也翻船,幹哪一行,死在哪一行,你等著吧,這次沒死成,再漲一場水你是不得好死的!”
韓文舉說:“我一不姓田,二不姓鞏,做什麼虧心事了,龍王爺收我去?”上岸到柳樹根看系的船繩,心裡不覺吃了一驚:那船因不停衝蕩,船繩正磨在一塊岩石上幾乎要磨斷一半了。他再不做聲,忙將船繩重新在柳樹上繫好,又說道:“再漲水讓我去死?小子,你不會看天象,這雨很快要停了,要撈柴快去撈,別讓水落了你去撈石頭!”
撈柴的就分散在河岸上各自忙活,河裡並沒有什麼大的木料、粗的樹樁,只是山上衝下來的枯枝敗葉,和白沫攪在一起順著旋渦的走向一溜一帶往下浮。但是這雨卻還在下,越下越大,且有了風,岸上人渾身精溼,被小利所惑,不肯回家,岸邊就出現一小堆一小堆的柴草。半個時辰後,河水迅速上漲,有人叫道:“快跑呀,水順腳漲上來了!”人剛離開原地,那波浪就撲閃而來,竟將撈出的柴草堆一個又一個收回去悠悠下行了。韓文舉樂得直笑,但風雨隨之灌滿了口,他也只好再次將船繩在柳樹身上往高系,後來就同村人一起跑回村去了。
雨又下了兩天兩夜,老天像是憋足了許多年的怒氣,要一瀉而盡似的,下得不減量也不歇氣。整個州河上下兩岸都在下,秦嶺的每一個汊裡都有水,水流進了小溝,小溝滿了又流向大川,大小溝川的水都往州河來了。兩岔鄉不停地接到電話:上游××水庫決壩了!××村裡淹了!州城已受到威脅!要求下游做好防洪工作。幸好兩岔鎮地勢高,水是不會衝上鎮街的。他們因為自身居住的安全,雖然洪水滿河滿沿為幾十年所罕見,但眼瞧著河面上衝下來的粗樹巨木、死牛死豬,就都憑著力氣和運氣去想打撈發橫財。小的木料和柴草撈了不少,但眼睜睜看著大樹在河心處一閃一晃而下,不免就有人喊:金狗呢?金狗要發暴財了,只有他才敢去河心啊!
但是,河岸上並沒有金狗,金狗這時候正來到了州城。
清末年間,白石寨的船是可以直通州城的,後來河道阻塞,水流淺顯,再不見往來船隻,唯一的一條公路順山勢賦形,起伏上下而連結著幾個縣的交通。金狗是下雨前一天搭車去州城的,但車停在前邊一個縣城,那裡的公路就被水沖壞了,金狗在那裡呆了兩天兩夜,第三天下午四點多鐘車才開到州城。
州城,這是一座古代的邊城,當今聞名全省的是它仍保留著四面完整的古城牆。它緊緊貼著州河而築,城牆不是黏土捶打,也不是青磚砌壘,而外層包裹的全然是黑色石條,這石條不生就苔蘚,日裡泛著油質,而荒草、荊棘甚至枸子木雜樹從石條縫裡上長,那便是烏鴉的棲息地,每到黃昏,成群的烏鴉就落在那裡大聲聒叫,將屎拉在石條上,白得格外刺眼。金狗一出車站,就聽見河水沉沉的吼聲,急步趕到北城門樓,這門樓是建在河堤上的,而北城牆也就是河堤,剛剛登上二十級石條壓成的臺階到門樓上,便見那裡人出人進,一片慌亂,無數的民工扛著裝著沙土的麻袋往城牆東北角去。金狗忙問:運這麼多沙袋幹什麼?旁邊人說:“護城牆呀,東北角已經垮了十二丈長的一段石條!”金狗急衝衝趕了過去,果然見城牆東北角好長一段沒有了石條,暴露出用小米汁灌澆捶打的土層來,沙袋已經並排十二個層層往上壘,並用了鐵絲在外層編織成網防護。金狗站在那裡,聽人們在紛紛議論,說是水漲時城裡人還以為好玩,擁擠著到城牆上看熱鬧,眼瞧著水往上漲,有人還坐在城牆上去洗腳,嚷道在城牆上洗腳不患腳氣。他們全不相信水會決了城牆的,因為四十多年前,田老六領著游擊隊攻打州城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