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一九八三年我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們家裡的條件在同學當中依舊不能算很好的。小學畢業照畢業合影時,我沒有合適的衣服照相,於是白老師借了同學的一件褂子給我穿上;而我的褲子膝蓋那塊正好有一個洞。白老師看見以後,讓我把手放在那個洞上照相。這張照片我至今還有,穿著借來的褂子,手按在膝蓋上。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第六章 春寒料峭(1977~1983) 十、父親平反
一九七八年以後,隨著“撥亂反正”的深入開展,社會上上訪、平反的風氣很濃。毛澤東在位的後二十年裡,政治運動一波接一波,黑白顛倒、良莠不分;小人得志、好人倒黴。無數人年紀輕輕就被打入另類,白白浪費了大好年華;無數人因為出言不慎、敢說真話而遭到飛來橫禍。這真是中國的一個悲劇。
到一九八三年,我的父親蒙冤已經二十六年了。這二十多年時間裡我父親一直逆來順受、心灰意冷,早就安道認命了,所以他根本不願意主動去上訪,再低三下四地求人家給自己落實政策。但是,我的母親卻認為,無論如何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背上一輩子“壞分子”的黑鍋。於是,在我母親的堅持下,我的父母於一九八三年夏天一起回到了河南省開封市,找到文化局裡當年整父親的那一幫人。令人感慨萬千的是,當時親手把父親打成“壞分子”的那位領導,自己也在“文革”中受到了非人的迫害和折磨,也曾經被掛著鐵絲木牌遊街示眾,也坐過“噴氣式”,也是剛剛落實政策。
那位領導見到當年被自己親手打倒的那個風華正茂的小夥子,如今已經變成了頭髮稀疏的中年人時,忍不住抱著父親失聲痛哭,請求父親原諒。中國人哪,幾十年時間裡被人挑唆互相鬥來鬥去,鬥白了頭髮,鬥碎了心靈,可以說人人都是受害者。於是,我的父親原諒了他。這位當年整過父親的人,又領著父親母親挨個找有關部門,為父親的平反奔走呼號,順利地給父親平了反。後來這位領導於一九九三年去世,我的父親還專門去弔唁。
我父親平反時,無論是我的父親還是我的母親,都原本以為他檔案裡記載的那導致了他蹲了六年監獄的“罪行”該有多麼嚴重、多麼駭人聽聞。然而,等到辦案人員開啟那塵封已久的檔案,他們親眼看到父親的檔案裡存檔的三條“罪狀”時,二人禁不住目瞪口呆。這三條“罪狀”,原文如下:
(一)該同志好吃好喝,幾乎每次領工資後都下館子喝酒,剝削階級享樂思想嚴重。
(二)挪用公款。該同志一九五七年四月到上海出差購買樂器,超支十二元五角二分,到當月月底發工資時才還清。
(三)該同志無端謾罵領導,干涉他人婚姻自由。
就這麼連一般性的“錯誤”都算不上的三條,竟然害得我的父親蹲了六年監獄,背了二十六年黑鍋。當我的父親看到這短短一百零一個字,決定了他大半生命運的“罪狀”時,自己都不知道是該哭呢還是該笑。
我的父親平反後,按照政策可以回原單位工作,也可以把家安在開封市。父親當時有一些動心,我也很想離開這小縣城到大城市去。但是我父母一商量,覺得太谷縣教育質量不錯,到開封市就很難說了。就這樣,為了我和姐姐今後升學,父母又一次犧牲了自己,決定留在太谷縣。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第六章 春寒料峭(1977~1983) 十一、春天的幾個瞬間
從一九八○~一九八八年那幾年,我們家的生活可以說是一年一個樣子。那時改革還是“帕累託累進”式的,也就是全國各個階層、每個家庭都受益;不像現在,窮者越窮、富者越富,侵吞國有資產的、搞違法經營的、搞權錢交易的,都暴富起來,都趾高氣揚的。八十年代初,雖然也是號召“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但都是宣傳靠勤勞致富“萬元戶”們。我作為一個見證人可以證明:鄧小平所號召的“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決不是像現在一些人所刻意曲解的那樣,是號召讓所謂“腐敗分子先富起來”,而是讓種田專業戶、副業專業戶以及其他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先富起來,給了飽受飢寒之苦的中國人民理直氣壯地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可以說,隨後的二十多年時間裡,我們家始終遵循著當時鄧小平的號召,依靠誠實的勞動,一點一滴地積累,才到了今天這個“小康”的水平的。我們擁有的每一分財富,都不是靠投機取巧得來的,而是凝聚著我們自己的血汗。
漸漸地鐵Z局的人越走越多,到了一九八二年冬天,在太谷縣留守的已經不過幾百戶了。“南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