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了第一個化療療程。從此,我每天下班都要趕到醫院去探望父親;有時則頂替疲憊不堪的母親,在夜晚陪護著父親。去醫院次數多了,才知道這所醫院住院部裡的醫護人員主要有這麼幾類:主治醫生,一般都有教授、副教授職稱,管制訂方案、開藥,基本上是固定的,但除了早上查房平時很少能見得到;管床醫生,主管臨床一些日常事務,基本上由下級醫院的進修醫生擔任,流動性很大,每次去都換新人;護士,進行日常護理,如注射、量血壓、測體溫等等。此外,還有一波一波的實習學生。
負責我父親所在這個病房的主治醫生姓臧,據說是個什麼出國渡過金的醫學博士,大約三十六七歲就混到了教授職稱。此人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保養的很好。剛住院,因為他是主治醫生,我們覺得父親的性命全指望他了,因而對他實在是抱著感激涕零的心情,好話說了一籮筐,把他想象成一位“白衣天使”。然而很快我們就發現,我們大錯特錯了。
因為這是一所醫科大學附屬臨床醫院,因此這裡的實習學生特多。臧教授經常在查房時領著一大群學生來病房實習。父親住院的第二天,臧教授就領著一幫唧唧喳喳的學生來了。令我無比驚訝和氣憤的是,他居然當著病人的面陳述病人的病情,旁若無人地介紹病人病情發展會怎樣,甚至預測病人還有多長時間可活。我現在還記得他在介紹到我父親的時候說的話,大致是這樣的:“這位病人得的是多發性骨髓瘤,是由於漿細胞增生引起的。得了這種病,漿細胞會腐蝕人的內臟和骨骼,隨著病情的發展,會出現心、肺、腎臟等器官的壞死和衰竭,骨骼會形成蜂窩狀空洞,導致多處骨折,引起病人的巨大痛苦。一般而言,得了這種病存活期是一至五年……”
當這位保養得很好的“白衣天使”興致勃勃地向他的學生說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時,我就坐在旁邊。我父親也清醒著,尷尬地微笑著,只有當兒子的才看得出來父親笑得多勉強。雖然以前我和母親透過各種途徑都瞭解到得了這個病會是什麼後果,但是為了父親的情緒,我們一直沒敢告訴他,只是跟他說化療可以維持至少五年,最長的十幾年。父親聽我們這麼一說,覺得自己已經六十六歲了,再活五年十年七十多歲已經夠了,所以一直沒啥心理負擔。但當這位冷血的大夫如此講解以後,父親心裡會是怎樣一番滋味?虧得父親一輩子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心理還承受得住;那些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病人,聽到這種絲毫不講職業道德、不顧病人感受的話以後,會怎麼樣?
父親這個病需要經常抽取骨髓化驗漿細胞比例,因此要做骨穿。以往父親做骨穿在門診進行,一個熟練的護士大概十多秒鐘就可以做完,除了刺進骨頭的一刻有些疼痛感外,基本上做完稍事休息以後就可以自己行走。自從住院以後,臧大夫說骨穿要在住院部做,當時我們也沒多想就同意了。誰知做骨穿那天臧大夫領來一幫實習學生,也沒徵求我父母同意就讓學生給父親做骨穿。那幫學生都還是菜鳥,拿著筷子般粗細的鋼針在父親腿上紮了半天也找不到地方,這個不行換那個,前後換了七八個學生、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才扎出了東西。我父親疼得汗珠子直滾,又不敢大呼小叫。那次骨穿以後,父親足足一個多月不能下地走路。然而邪門的事情還在後面,那次出院結帳時,我母親發現:那些個實習學生們骨穿時戴的八副手套居然要我們買單!
殘忍嗎?不,這不算最殘忍的,最殘忍的事情還在後面。父親第一次化療時,病房有個在校大學生,好象是冶金學院的,二○○一年時才二十歲,長得眉清目秀,只可惜得了白血病。這個大學生是家中老么,生下來沒幾年就死了媽。他爹是個膚色黝黑、面黃肌瘦的農民,由於妻子早逝,靠種幾畝地辛辛苦苦地把兩個兒子都送上了大學,家庭的條件可想而知。據他講:校方已經幾次三番找他兒子談話勸其“退學養病”,兒子不明白這事的分量,也就和父親商量。老父親一聽就明白這是把他們往外推,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後來學校耍賴,乾脆不給錢治病了,在老農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後,醫院停了藥,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孩子一天天走向死亡,老農民不得不外出借錢去了。由於血小板急劇減少,一天夜裡大學生七竅流血,流出的血順著床掉到地上滴滴答答作響,聲音和血腥味驚醒了我母親。我母親急忙到護士房叫護士來,護士小姐看了一眼以後無奈地說:“得輸血小板,可是他沒錢了,我們也沒辦法啊。”我母親說,那不能眼睜睜看這孩子這麼流血死掉啊?護士小姐回答說:“那怎麼辦,一袋血小板得一千五百塊,我們不交錢,藥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