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霏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好象一場夢。
所有一切都象夢,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一起擠到了眼前,讓他不知道看哪裡,聽什麼。
耳中嗡嗡的全是亂響的聲音,眼睛盯著自己的手,可是實際上卻什麼也沒有看得進去。
行雲還活著麼?
是行雲吧,是他吧……一模一樣的眉眼,只是有些稚氣。
連名字也都沒有變。
是活著的……
是活著的……
這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不管中間發生過些什麼,現在是什麼局面,將來又會步上什麼樣的路途。
他是活著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不敢抬頭看他,怕眼睛中痴傻的火焰會把光明燒灼成灰。
怕這好夢易醒,怕琉璃易碎。
下首的案几上也來了人,隔著兩步遠的空子,向我招呼:“子霏大人早來了?”
子霏抬頭看那穿著短袍的人,他笑得爽朗,自我介紹道:“我叫做星華,是五宮裡的第一宮。”
子霏微微頷首:“久仰。”
他一揮手,樣子十分的隨意:“客氣話不說了!我聽說你是隱龍谷的第一高手?有空的話來切磋切磋?我是用刀的,你呢?”
子霏覺得有些熟悉的熱流從心間漫過,語氣也高了一些:“我用劍。”
星華兩眼放光:“用劍?什麼劍?我看看!”
對面平舟正與行雲小聲說話,提高聲音說了一句:“星華宮主,這是宴廳不是武場。”
星華摸摸鼻子,道:“有什麼關係,說說不行麼?”一邊又和子霏擠眼:“要不,晚上你去看看我的刀,重一千四百六十一斤七兩二錢,刀身寬九寸……”
平舟又提高了聲音:“星華宮主,昨日遞給你的稟貼已經看過了吧?”
第二次被打斷,星華終於有所收斂:“看過啦,明天給你寫回貼。”
平舟笑笑,行雲湊過頭去和他說話。
子霏垂著頭,仍然盯著自己的袍子角看。
星華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些微的潮水的氣息,沉靜安適,讓人覺得心中莫名其妙的舒服。雖然他不大說話,可是讓人覺得他並不遙遠冷漠。
傳說中的上古神族,孩童時就聽著那些久遠的驚天動地的往事過日子。現在就有一個傳說中的龍族站在面前了,可是看著卻不讓人覺得有什麼出眾。
也許拔出劍來打一場,就看得出真正斤兩了。
他的胡思亂想只到此時為止,司儀朗聲誦道:“天帝陛下到。”
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廳中的人都站起了身來。
子霏站起來,他的姿態風範都顯得自然而標準。
天帝步伐緩慢而莊重,走到了子霏面前的時候停了下來,語聲柔和:“子霏遠來辛苦。”
子霏清晰地回答:“陛下如此款待,教子霏不安了。”
天帝微笑起來。
在場的人大都低著著,這個微笑只有恰好的抬頭的子霏看到了。
明明是美如新月的眼眉,秋水一樣的眼睛,卻因為長久的威嚴而顯得冷厲尖削。眉如劍鋒眼似冰封,那微笑只在唇邊而不在眼中。
子霏看著這個並不溫和的微笑,眼睫又垂了下去。
天帝的步子停頓了一下,眼中有一點晶光閃過,才從子霏面前走了過去,緩緩落座。
餘人才鬆一口氣,各歸各座。
天帝穿著一件並不特別華麗的禮服,黑底銀紋,算不得搶眼。但是這樣一件黑衣,卻讓他彰顯出無上的尊貴和清遠。子霏打量他的時候,也意識到包括天帝在內的廳中所有人,都在不著痕跡地打量他。
好像有一道目光,特別的凌厲,穿透臉上的面具,一直刺進心裡一般。
司儀唸的冗長的場面話,子霏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那些話全都念完了,天帝和聲與他寒暄,他才算回過神,有分寸的應答。
侍立的僮子斟滿一杯酒,天帝舉杯向他邀飲,子霏舉袖半遮,把杯中酒喝乾,僮子又伶俐地斟滿。
喝酒的理由十足冠冕堂皇,先是為了風調雨順天地和泰,子霏一邊喝酒一邊腹誹如果真能喝一杯酒就能達到這偉大的心願,那這心願也不見得還能稱上偉大了。第二杯是為了上界繁盛龍族揚名,又是個好理由。
第三杯不用說,自是為了子霏遠道而來到帝都,接風洗塵安頓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