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血在雪地上分外刺目,枯槁的容顏和飛蓬般的白髮在他眼前閃動。
不過五年,銅宮裡的那個貴婦人,已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沉默的少年忽然間哭出了聲,把瘋癲的母親攬入懷中,用力抱緊:“沒事,沒事……娘,我們回烏蘭沙海去!不會再捱餓,我們都一定不會再捱餓。”
音格爾的手握緊了短刀和長索,眼裡有了某種鋒利的光。
那一年,在卡洛蒙家族面臨分崩離析時,十四歲的幼子音格爾從柯里木返回。
雪原裡經歷生死劫返回的孩子有著讓所有盜寶者驚駭的身手和技藝,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同時,他也變得冷酷決斷,再也不是那個明知別人要害自己卻一再容忍的音格爾——他毫不猶豫地用短刀取走了權力最大的兄長的性命,又將剩下的三個哥哥一一脅迫。
兩年後,在族中九叔的幫助下,少年重新坐上了世子的位置。
將母親接回銅宮好好安置後,他開始了一連串的報復。
所有當年脅迫他們母子的兄長都得到了嚴厲的懲罰,失去了權力或者生命;所有背離卡洛蒙家族的盜寶者都被討伐,每家的當家男丁都被處死;而那些渾水摸魚,想從卡洛蒙家的寶庫裡竊走珍寶的內賊,則受到了更殘酷的處罰:被綁在沙漠上,慢慢的曬死。
如此嚴酷的手腕,讓音格爾在盜寶者中建立了非同尋常的威懾力,卡洛蒙家族的可怕被再一次確認了。無人再敢反抗。
十五歲時,他帶著盜寶者遠赴九嶷,成功地一連挖掘了三座王陵。
然而,這十年來,隨著一系列措施順利實行,他卻開始感到衰竭——他知道是經常動用真氣和與人爭鬥動手,導致了堆積在體內的毒素逐年的擴散。
如鳥靈所說,他只有在餘生裡靜止地待著,才能保證生命的延續;而一切劇烈活動,都會損害他的性命。
然而……讓他在襁褓裡殭屍一般的老去,那樣的活著,和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為了母親和自己的生存,他用盡了力量和所有外力爭奪,終於奪回了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並牢牢地握在手心。但,他也耗盡了那一點微弱的生命之光。
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卷劍聖門下的秘笈,他早已無法支援到今天。
然而既便如此,近幾年來,他已然慢慢覺察到了體內毒素的擴散,手腳有時候會冰冷,乏力,甚至眼睛都會出現暫時的失明現象——這種暫時的失明一開始一兩個月出現一次,到得後來頻率越來越高,在十八歲的今日,竟然每日都會間歇出現一兩次!
他知道,路已然快走到了盡頭。
他一貫做事深謀遠慮,對於身後事早已開始打算。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痴呆的瘋母。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一旦死去,母親的精神會受到怎樣的打擊,而如今咬牙收爪、虎視眈眈的族人們又會怎樣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九叔年事已高,擔不起長久照顧母親的重任,而族裡,更無一人可以相托。
思前想後,他遲遲不能做決定。
每當面對著痴呆的母親,聽著神智不清的人反覆喃喃著哥哥和他的名字,音格爾心裡就出現了一種恍惚:如果……如果哥哥還活著就好了。
那個自幼健康英武的哥哥,曾經是他兒時的偶像。記憶中,清格勒也是非常愛母親的,每次來烏蘭沙海的銅宮時,都要給母親帶來精心挑選的禮物:有時候是一條狐皮領子,有時候是一束雪原紅棘花——
可是,母親把大半的關注都給予了最小的兒子,對長子反而冷落。
長大後回想,作為族中的世子,獨佔著父母的關愛和無限的財富,從小,自己的確從哥哥身上奪走了很多東西。所以,難怪清格勒會恨他吧。
隨著成長,他慢慢懂得。曾經絕望的心隨著理解而寬容,融解了十年前沉積的恨意。
他開始探詢哥哥的下落,試圖將兄長的遺骸從不見天日的王陵地底帶出——在他們部落的傳說裡,一個人死後如果不把血肉交給薩朗鷹啄食,靈魂就無法返回天上。
然而,在他探詢的時候,族裡的女巫卻告訴了他一個秘密:清格勒或許還活著!
因為他宿命裡對應的那顆星辰雖然黯淡,卻始終未曾墜落。
“在六合的某一處,”老女巫乾枯的手指撥著算籌,低啞,“介於生與死之間。”
——介於生與死之間?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那些被女蘿附身成為枯骨、卻無法死去的盜寶者,不由得全身寒冷。清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