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雅姆知道自己永遠不能跟他提起這件事。它是不能被提起的。但它是不可以原諒的嗎?她只得想到她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扎裡勒當時是三個女人的丈夫,九個孩子的父親,可他還是跟娜娜發生了婚外的關係。拉希德的幻想和扎裡勒的作為,哪一種更糟糕呢?再說了,她不過是一個鄉下人,一個哈拉米,她又有什麼權利對別人說三道四呢?
瑪麗雅姆開啟了梳妝檯下面的抽屜。
正是在這個抽屜裡面,她看到了那個叫尤納斯的男孩的照片。那是一張黑白相片。他看上去只有四歲,也許五歲。照片中的他穿著條紋襯衣,繫著蝴蝶結。他是英俊的小男孩,鼻子筆挺,棕色的頭髮,稍微有點凹陷的眼珠黑黝黝的。他看上去有點分心,好像相機閃光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相片下面,瑪麗雅姆又看到另外一張,也是黑白的,比起上一張,它稍微有點模糊。照片中是一個坐著的女人,她後面則是拉希德,一頭黑髮,比現在瘦一點,也更年輕。那個女人很漂亮。可能沒有雜誌裡面的女人漂亮,但是挺好看的。當然比她瑪麗雅姆好看多了。她的下巴很精緻,黑色的長髮從中間分開。高高的顴骨,柔美的額頭。瑪麗雅姆想起了自己的臉龐,想起了她那薄薄的嘴唇和長長的下巴,她心中閃過一絲妒忌。
她久久地看著這張照片。照片中,拉希德好像壓制著那個女人,這讓瑪麗雅姆隱隱覺得有點不安。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嘴唇緊閉,露出得意的微笑;她則板著臉孔,一副陰鬱的模樣。她的身體稍微有點前傾,彷彿想擺脫他的掌控似的。
瑪麗雅姆把所有東西都放回原位。
後來,在洗衣服的時候,她後悔自己偷偷跑進他的房間。為了什麼呢?她對他多了什麼實質性的瞭解呢?瞭解到他有一把手槍,瞭解到他是一個有需求的男人嗎?她不該對著他和他的妻子的合影盯了那麼久。剎那間拍下來的身體姿勢本來很隨意,可是她的眼睛卻看出了別的意義。
這時,晾衣線在瑪麗雅姆身前跳動,她正在把衣服往上面掛,心裡覺得很對不起拉希德。他的日子過得也不容易,他的生活充滿了厄運和苦難。她又想起了那個叫尤納斯的男孩,他曾經在這個院子裡面堆雪人,曾經砰砰地爬上這同一條樓梯。湖水將他從拉希德身邊奪走,就像鯨魚吞噬《古蘭經》中那位和這男孩同名的先知那樣,將他吞沒。一想到拉希德恐慌而無助、在湖岸上來回奔跑、哀求湖泊將他的兒子吐回陸地的樣子,瑪麗雅姆就覺得心中一陣發痛——痛得很厲害。她第一次覺得和她的丈夫血脈相連。她告訴自己,他們終究會休慼與共。
燦爛千陽 第十三章(1)
看完醫生坐公共汽車回家的路上,瑪麗雅姆碰到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無論她望向何處,無論她看著的是單調的灰色水泥公寓,還是鐵皮屋頂的、前面完全敞開的商店,抑或汙水橫流的溝渠,她都看到一片鮮豔的五顏六色。彷彿有一道彩虹溶進了她的雙眼。
拉希德戴著手套,十指輕輕敲動,哼著小曲。每當公共汽車駛過路面的坑窪,猛地向前衝去,他就會伸手護住她的腹部。
“叫察爾邁伊怎麼樣?”他說,“這是一個很棒的普什圖人名字。”
“如果是個女孩呢?”瑪麗雅姆說。
“我想是個男孩。是的。是個男孩。”
公共汽車裡面的人在交頭接耳。有些乘客在指著某些東西,其他乘客從座位上側身去看。
“快看,”拉希德說,用指節敲著玻璃窗。他在微笑,“那邊。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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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雅姆看到馬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了下來。在交通燈之下,人們的臉龐從轎車的車窗中露出來,轉向上方,迎著那一片飄落的柔軟。瑪麗雅姆心想,這個季節的第一場雪怎能如此迷人呢?是因為它讓人有機會看到一些依然潔白無瑕、未受糟蹋的東西嗎?抑或是它讓人在積雪被踐踏、變黑之前,能夠感受到新季節稍縱即逝的優雅,感受到一個全新的開始?
“如果是女孩的話,”拉希德說,“儘管其實是個男的,但,如果是個女孩的話,那麼你想給她起什麼名字都可以。”
第二天早晨,瑪麗雅姆被鋸子和鐵錘的聲音吵醒。她裹上披肩,走進雪花飛舞的院子。昨晚的鵝毛大雪已經停了。這時只有零散的細小雪花飄落在她臉龐上。空氣很沉悶,瀰漫著木炭燃燒的味道。喀布林銀裝素裹,寂靜無聲,幾縷零落的炊煙裊裊升起。
她發現拉希德在工具房裡面,將鐵釘敲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