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前往堪培拉的艦隊只有三艘飛船,他們在計算上出了大錯,以為等他們趕到時,當地人會擁有很發達的技術文明瞭。可事實上,特蘭·紐文就是傾全國之力,也無法為這支艦隊提供必要的補給。兩艘飛船留下了,年少的範跟隨第三艘飛船離開故土—這套人質把戲是他父親琢磨出來的,自以為佔了那些來自星辰的人們的便宜。
範在堪培拉的最後一天是個寒冷多霧的日子。從高牆環繞的城堡走到沼地花了大半個早上。這是人家第一次允許他從近處觀看天外來客巨大無比的飛船,少年範·紐文欣喜若狂。範一生中再也沒像那次一樣,幾乎把什麼都弄錯了:高高聳立在霧氣之中的其實只是艦載中型登陸艇;跟範的父親掃招呼的那位高大魁梧、舉止奇特的大官其實只是大副;恭順地跟在他身後幾步遠處的女人皺著臉,掩飾不住自己的渾身不舒服—侍妾?脾女?後來才知道,是船長。
範的父王打了個手勢,孩子的老師和他嚴肅的僕人領著他走過泥巴地,走向來自星辰的人們。放在他肩頭的手抓得緊緊的,但範幾乎沒注意。他仰頭望著,驚歎不已,雙眼貪婪地吞噬著“飛船”,視線竭力追蹤著船體金屬(是金屬嗎?)閃亮流暢的曲線。
這種完美的物事他只在小件珍寶或者繪畫中見過,眼前的一切彷彿是化為現實的夢想。
要不是辛迪,他或許會被他們弄上船去,僧然不知其中的背叛和出賣。辛迪·杜坎,特蘭的堂弟的二女兒。她們家地位很高,可以住在宮中,卻又沒高到能施加什麼影響的地步。辛迪十五歲,是範見過的最奇特、最熱烈的人,怪得他找不出可以形容她的話,只能用“朋友”這個詞,而且,這個詞也夠了。
她突然出現了,擋在他和天外來客之間。“不!不能這麼做,不應該,不—”她舉起手,彷彿要阻止他們。範聽到附近一個女人大喊起來,是辛迪的母親,朝自己的女兒尖叫著。
真是個愚蠢、無望到極點的舉動埃範那群人連腳步都沒放慢,他的老師一揮齊眉棍,狠狠打在辛迪腿上。她倒下了。
範一轉身,想朝她衝去,但幾雙有力的手舉起他,抓住他的手腳。他只看見辛迪在地上掙扎著想爬起來,眼睛仍然望著他的方向,全然不知執斧衛士已朝她奔來。這是他最後一眼看到辛迪。
一個渺小的人,卻挺身而出,極力保護他。範·紐文始終不知道她為此付出了多大代價。幾個世紀以後,他重返堪培拉,富甲天下。雖說當地已經進入了技術文明,他仍舊可以把整個星球買下來。他搜尋過所有老舊的圖書館,還有留在當地沒有離開的青河人的片斷資料。沒有任何檔案提到辛迪那次行動之後的遭遇,辛迪的家族記錄也沒有提供什麼線索。她,還有她所做的一切,在時間的眼裡,實在渺小得不值一提。
範被人揪上前去,速度飛快。匆忙之中,他只來得及瞥一眼他的兄弟姐妹們,年輕的、面容冷酷的男男女女。對他們來說,這一天意味著消除了一個很小的競爭對手。僕人們在範的國王父親面前暫停了短短的一瞬。那位老人—其實只有四十歲—低頭看了他一眼。特蘭一直不像個父親,更像某種遙遠的、反覆無常的自然力量,隱身於無數老師、競爭兄弟和朝臣之後。他的嘴角拉下來,緊緊地閉成一條線。那雙冷硬的眼睛裡掠過一絲近於同情的神情。他觸了觸範的臉龐,“堅強些,孩子。你有我的姓。”
特蘭轉過身去,用一種混雜語言和星辰來客談話。範落人天外來客的掌握。
和奇維·林·利索勒特一樣,範·紐文被拋進無邊無際的大黑暗中。也和奇維一樣,範不屬於這片黑暗。
他清晰地記得頭幾年的事,比他一生中任何時間的記憶更加清晰。毫無疑問,船員們肯定打算把他直接扔進冬眠箱,下一個停靠點甩掉他完事。這麼個小傢伙,他還當宇宙間只有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扁扁平平的一大片,這輩子只學過怎麼拿著把劍亂揮亂砍一氣。你能拿他怎麼辦?範·紐文原本有他自己的計劃。那些冬眠棺材把他嚇了個靈魂出竅。重奏號剛剛離開堪培拉的軌道,小小的範·紐文便從分派給他的艙室裡失蹤了。對他的年齡來說,他一直是個小個子,一躲起來,誰都別想找到他。他讓重奏號的船員們忙活了四天,四下搜尋他。最後,不用說,範輸了。幾個怒氣沖天的青河人把他揪到船長面前。
到這時他才知道,船長原來就是他在沼地見過的那位“嬸女”。
就算知道了,他仍舊不敢相信。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卻統率著一艘星際飛船,還有上千名船員(沒過多久,幾乎所有人都下崗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