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之間一陣心酸,他兀自站了下來。
而後他低著頭慢慢走:
——他們,都有父母,都有兄弟姊妹,家裡不管是富裕還是貧寒,總有一塊暖乎炕頭呀!可是他們走,走,走到這裡來,睡到冰涼的地上。
他盤算著補給的數字,運輸的時間,……他下定決心:“我無論吵到哪裡去,就是吵到中央,也要給戰士改裝,這是第一件大事,否則就對不起大家!”
但,他的眉毛皺了一下,眼光凌厲地一轉:
——我們面前還有很遙遠、很艱難、很困苦的路,前面還有多少人,水深火熱,嗷嗷待哺……是的,我們還要忍辱負重呀!
一個戰士夢中翻了個身,把棉衣撩在旁邊。
秦震小心地把棉衣給他壓好,棉衣溼得像從水裡撈出來的。
他怔怔站了一小會。
是的,這不只是一個將軍在士兵面前的思考,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將軍在士兵面前的覺醒。
正在這時,他看見一個黑人影向他這邊移動過來。
他仔細看,是一個戰士,披著棉大衣,抱著衝鋒槍,他走過來走過去在值班放哨。秦震朝他走去,那人也朝他走來,是一個短小粗壯的人,他仔細端詳了一陣,敬禮,報告:
“六連一排二班班長牟春光。”
“你認識我是誰?”
“老司令!夏季攻勢進公主嶺,你甩著一根馬鞭子,瞪著兩顆大眼睛,騎馬飛跑,我擋了你的路,你大喝一聲:‘閃開!’你帶著一群馬隊,就一陣風一樣朝街裡跑去。”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六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3)
秦震噗哧笑出聲來。
一個指揮員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在戰士腦子裡留下這麼個印象。
牟春光這幾句話喚起老熟人的親切感,兩人伸出手握住:
“老戰友,這麼說我得向你道個歉了。”
“咳,都是執行任務嘛!”
秦震終於吐露出他沉重的心情:
“你們太苦了!”
牟春光明白秦司令員指的是什麼,他開懷一笑說:
“這有什麼?就拿我說吧,當了十幾年勞工,在興安嶺老黑林子裡伐木,在鶴崗煤礦裡挖炭,吃橡子麵,披麻袋片。人嘛,就怕前思後想。將今比昔,興旺多啦!再說,那時給人當牛做馬,受苦,窩囊!現在是給窮人統一天下,遭點罪,痛快!”
戰士的心就是這樣豁亮,
濃霧遮不住。
冷雨澆不滅,
江風吹不透,
夜深人靜,一盞明燈,
戰士的心就是這樣豁亮。
話說得投機,牟春光從襯衣口袋裡掏出兩支香菸,一支遞給秦震,一支留給自己。秦震經醫生勸告早已戒菸,可是,此時此地,可不能對不起這股熱乎勁,那就非抽這一口不可。他就著牟春光手上點了火,猛吸一口,連連說:“好煙,夠勁兒。”“哈爾濱,老毛子牌的,捨不得抽呀!你查一查,哪一個沒留著一根半根,都想留口到海南島再抽……”
牟春光這人,一見就是個性格開朗,又挺有心計的人。他的話在秦震心裡震起一陣陣波瀾,他暗暗覺得有點羞愧,面孔一下發燒起來,為什麼他剛才只想戰士們的苦難,而沒想到戰士心裡都揣著一顆太陽?
是的,這才真正不只是一個將軍在士兵面前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一個將軍在士兵面前的覺醒呀!
牟春光慢悠悠地說:
“首長,我有個要求!”
“你說吧!”
牟春光機密地壓低聲音說:
“你可別忘記我們六連,在節骨眼上,你要忘了,我們可記恨你一輩子!”
秦震咯咯笑了,笑得流出眼淚,連聲說:
“在我面前,你可別擺老資格,我們六連我們六連的。老班長,我倒應該向你報個到,我就是這個連隊裡出身的戰士。”
“你?”
“一九二七年。”
三
秦震回到住處已是深夜,他一連視察了幾個連隊,對於戰士們嚴守入城紀律的自覺性,十分滿意。
黃參謀報告:
“陳師長、梁政委來過。”
沒等黃參謀說完,秦震內心突然一震,是的,他感到自己竟然忘掉一件大事,於是走向電話機親自要通師部的電話。
電話接通,他聽到的是梁曙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