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費,母親自己也不想活下去,幾次要自盡,姐姐發現後哭得死去活來,不讓她死。父親對母親不責怪也不同情,他表現得很深沉,父親的想法也許是,母親這樣不死不活的,她自己痛苦,也拖累了一家人,大家跟著受罪。讓她死也罷。
大哥遊手好閒,吃飯時他就回來,做工時卻找不到他,他什麼也不願做,他常說父親沒本事就不該生他養他。一家人都不理睬他,連杜贊英後來也覺得他太過分。有一天他失蹤了,後來有人說他跟著偷渡出境了,但不知是死是活。到後來又聽說他在外國發了財,但從不跟家裡聯絡,他對這個家沒有一點感情。
在家裡,杜贊英是最愛杜贊之的親人,杜贊之參加高考第一年落選時,父母親都認為杜贊之沒有讀書的命,不再同意杜贊之複習考第二次,杜贊英堅決反對父母親的做法,她說:“除非贊之自己不願再考,只要他自己有信心,就讓他考。”杜贊英從那以後把家裡自己能做的工都包了,還揹著父母親到鄰居家賒回雞蛋給杜贊之增加營養。杜贊之在市裡讀師範的兩年,杜贊英每個月都騎著腳踏車到學校去看他一次,將自己省吃儉用留下來的幾塊錢給他零花。杜贊英自小通情達理,杜贊之師範畢業後官越做越大,直到市委書記,杜贊英都沒有找過杜贊之的麻煩,誰要託杜贊英找杜贊之辦事,杜贊英總說:“捧公家的飯碗做公家的事,人家有人家的難處。”都予以回絕。
那次,杜贊英是被村裡鎮裡和派出所的人氣壞了,否則她不會找杜贊之,也不會那樣子。望著杜贊英離去的身影,當時杜贊之感到內疚,村支書胡作非為他早有所聞,鄉書記鄉長支援村支書他也知道,鄉書記是市長梅初山的內弟,鄉長跟布維鷹是叔侄關係,在這幫人裡,杜贊之無論得罪哪一個對自己都沒有好處,就只好讓自己的姐姐讓鄉親受委屈了,姐姐畢竟是自己人,有多少誤解有多少怨氣,都容易消除。但現在再想起來,他還是感到深深的內疚。
杜贊之覺得自己不像那個搞丹桂葉的貪心的窮人,今天卻受到了像那窮人一樣的懲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過得最風光,擁有最多的財產,活著的時候也無非日間吃三餐,夜間一張床,想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最終連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沒有了,多少斂財千萬的貪官,到頭來一個子兒還來不及花,不是一堆黃土就是一縷青煙,你說可悲不可悲?
夜色明如許,嗟餘圍不伸。
百年原是夢,甘載枉勞神。
室暗難捱曉,牆高不見春。
星辰環冷月,螺組江孤臣。
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身。
餘生料無幾,空負九重仁。
誰在外面吟詩,這不是清朝乾隆總管內務大臣著名大貪官和坤被賜死前幾天留下的《上元夜獄中對月》嗎?怎麼今夜的他跟幾百年前的大貪官落得同樣的境況?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生活可以重新開始,他真希望重新活一次,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杜贊之突然感到屁股下一陣刺痛,看來痔瘡破了,這幾天一直都是坐著,而他又不能蹺著屁股,痔瘡就破了,不知是他折磨了痔瘡還是痔瘡折磨了他。完了,都完了,他完了痔瘡也完了。人總有一死,遲是死,早也是死,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再堅持下去還有什麼意思?他認真想過,如果堅持下去,如果人家最終沒法定他的罪,他出去後也許還能風光地過下半輩子。但這種可能性已經極小了,上午呂國標跟他的談話,每一件似乎都落實了,還沒有問到他的事,如果其他人說了,最後也要算到他頭上的,任在娜父親的200 輛走私汽車,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但只要任在娜一進來,一個女孩子肯定經不住幾個回合就什麼都招了,即使他不承認,也無濟於事了。像他這樣的情況,給判十年八年是輕的,現在他態度又不好,說不定給判無期死緩甚至死刑都有可能,即使只判他有期,到監獄裡受苦,又何必呢?
這輩子,就毀在任在娜手上。
面對著茫茫蒼穹,杜贊之終於向上帝表示懺悔。他用面巾結成繩子掛到水管上,站到馬桶上套好,腳在下面一踢,大腦裡就變得一片空白。
“爸,我要走了。”杜贊之說,他彷彿看到躺在床上的老父親向他招手,“你的兒子對不起你,他不該當這個市委書記,他應該跟著你在江尾村摸螃蟹,如果下輩子有機會,他願意再做你的兒子,好好做一回兒子,孝敬孝敬你吧。”父親嘴張了張,像是要對他說什麼,但他一個字也聽不清楚,父親耳已經有點背,杜贊之說什麼他也不一定聽得見了。
“姐,我走了。”杜贊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