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們在觥籌交錯,旁邊卻有不合時宜的吆五喝六聲。在這等嘈雜的環境中,有人覺得總算是鬆快了,也有人很不以為然。這會兒,一家飯莊臨街的雅座上,陳衍就很不慣四面八方傳來的雜音,沒好氣地放下了手裡的茶杯。
“這些人就沒心沒肺麼?國喪雖說是過了,可終究是還沒過百日”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這道理你應該明白了才是。”羅旭淡淡地往外頭看了一眼,見四處都是燈紅酒綠人聲喧譁,便嘆了口氣道,“國喪對這尋常人終究是遠了些,你如何能指望他們真把先皇后當成國母來敬……不說這些了,你回去代我謝你姐姐一聲,她提醒的很是,如今的羅家,還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見羅旭情緒不高,陳衍連忙安慰道:“我姐說了,她也就是瞎琢磨,羅師兄你只管聽一聽,究竟有什麼她哪說得準。只是她說,那一回在御花園的情形畢竟是她親眼看見的,怕只怕貴妃娘娘被人攛掇而已。對了,我還沒恭喜羅師兄呢,那許多庫房草場巡查干得漂漂亮亮,一下子揪出了好些蠹蟲不說,就連建言的條陳還得了皇上誇獎”
“皇上只是出考題看看我的本事,再說都是合大家之力。他們不想出仕,於是這功勞就我一個人冒領了。”
儘管平素散漫慣了,但想到自己身上還有進士的功名,哪怕不襲爵,這出仕總是難以避免,這一回又深深地陷進去了,羅旭頓時生出了一種作繭自縛的苦澀。他的父親是世襲威國公,他的嫡親姑姑是貴妃,他的外甥還是魯王……在這種勳戚世家裡頭,他就應該低調一點,幹嘛非得覺著自己不靠那個好色的父親也能成事,偏生去想方設法縣試府試院試鄉試一關關考過來,如今倒好,父親這大功一立,中宮又是虛懸,這下子全亂了而且,韓翰林偏生還悄悄提醒他說,御史們似乎有些蠢蠢欲動的架勢。
鬱悶的他舉杯一飲而盡,結果卻突然發現口中沒有那種讓人忘記煩惱的液體,而是苦澀地茶水,這才想起之前答應了陳衍以茶代酒。歉意地衝著陳衍一笑,他就咳嗽了一聲說:“師弟,你恕罪則個,我今天實在想喝兩杯。”
陳衍還是頭一次看到嘻嘻哈哈的羅旭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愣之下就訥訥點了點頭。及至夥計送上了酒來,見羅旭不管三七二十一連灌了三杯,緊跟著就乾脆掀開了酒壺的蓋子徑直往嘴裡倒了一氣。這時候,他終於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到羅旭面前一把奪去了那酒壺。
“羅師兄,你不能這麼喝”
羅旭睜大了眼睛,見陳衍抱著酒壺滿臉緊張,頓時啞然失笑,心想自己已經把那一壺都喝乾了,小傢伙這當口拿著這個還有什麼用?只不過,一看那張認真得幾近於執拗的臉,他就忍不住想起了之前那次送陳衍回家之前,許多年來唯一一次去陽寧侯府的情景。
那時候是過年,父親只是伯爵,爵位甚至還不能世襲,而且一直都在南方鎮守不得回來,他和母親在京師連府邸都沒有,只是賃的房子。在高朋滿座奢華肅穆的侯府,他那個姑姑的兒女被人禁在屋子裡不得出來見客,他和母親被人晾在角落裡,他氣沖沖拉著母親正打算走時看到那姐弟倆出來,當姐姐的正牽著弟弟的手,一面用手絹給弟弟擦汗,口中猶自教訓著人,那種和睦的模樣讓他這個沒兄弟沒姊妹在身邊的頗為羨慕。
結果,看住了的他不小心和一個下人撞在了一塊,姐弟倆發現之後立時過來,那個當弟弟的問明情形,就彷彿什麼都知道了似的惱怒地大聲斥責下人怠慢客人,而當姐姐的之後則是親手把滿是點心蜜餞的捧盒送到他們跟前。
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陽寧侯府和威國公府說是姻親——可一個頂多算是二房的羅姨娘,在正統人家眼裡自然是算不得數的,而且母親哪怕不記得陽寧侯府的冷遇,也惱怒羅姨娘指使陳瑛給父親安排美人,她們姐弟兩個又很少出門,因而那一次之後,便是護國寺的再會。只可惜,那時候兩人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不記得也好,第一次邂逅的美好只是記憶中的,如果沒有之後也是枉然。
“羅師兄,羅師兄,你醒醒,你身邊人說有要緊事”
被一陣惱怒的聲音喚醒,羅旭這才睜著迷離的眼睛抬起頭來,看見陳衍背後多了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認出是跟著自己出來的心腹小廝,他眉頭一皺就把人叫上前來。正想低聲詢問,他就看見陳衍緊盯著自己瞧,於是便輕咳一聲說:“左右都是嘈雜,沒人會偷聽,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吧。”
那小廝瞧了一眼陳衍,這才低聲說:“大少爺,剛剛得到訊息,都察院的幾個御史把老爺給告了。說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