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瑪看著阿蘇勒,這個孩子安安靜靜地看向裡面,忽然間就長大了一般。
內帳裡惟一的燈下,看起來依然年輕雍容的女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貂皮毯子上。蘇瑪從來沒見過那麼安靜、那麼慈祥的女人,她懷裡抱著一個襁褓,輕輕地搖著,唇邊帶著淡淡的笑。蘇瑪的母親是草原上有“天女”之稱的美人,可是英武而堅毅,並不像燈下的母親一般溫柔。內帳中燃著不知名的香,微甜的,讓人想要靜靜地睡去。
“阿蘇勒。”女人輕聲地喚著。
蘇瑪吃了一驚,他們所有人都屏著呼吸,側閼氏也不曾回望一眼,可是還是被她發現了。
阿蘇勒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呼瑪也不吃驚,一切還是安靜的,女人低下頭在懷裡的襁褓裡親了一下。蘇瑪看見那個襁褓裡面根本不是什麼孩子,只是一個棉布的娃娃,畫著一雙單調漆黑的眼睛。
“她不知道我們在這裡,她是在對那個娃娃說話。”阿蘇勒輕聲說,“那就是我阿媽……生下我的第一天她就瘋了,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是從來都認不出我。她抱著那個娃娃,以為是我,我長大了,她就認不出了,還以為我是小孩。”
“瘋了……”蘇瑪的心裡一顫。
“阿媽身上也是香的,和你一樣。年輕的時候,朔北部的人都叫她麝女。”阿蘇勒低下頭去,呼瑪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帳篷裡的女人輕聲地哼起歌兒來,是首兒歌,母親唱來哄著孩子睡覺。可是在這寂靜的夜裡聽去,遙遠而空曠,說不出的寂寞與哀涼。
阿蘇勒頭也不回地出了帳篷。呼瑪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地搖頭:“你主子是個好孩子,可是我們蠻族,不看重這個。”
蘇瑪望著他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卻被呼瑪握住了手。
“孩子,好好跟著你主子。”呼瑪輕輕地摸著蘇瑪的手,“你生得好啊,是貴人的相。這手,真是綿,草原上沒有見過你這樣漂亮的女人,相信呼瑪說的,呼瑪會看相,呼瑪看見你,就知道一般人是娶不了你的。你一定嫁給草原上的主人。”
蘇瑪驚訝地抬頭去看她,呼瑪卻已經佝僂著背,走進了帳篷裡。帳篷簾子合上,耳邊還幽幽地飄來閼氏的歌聲。
夜深,金帳宮周圍也安靜下來。
簾子掀開,侍衛武士步伐輕捷地來到坐床前跪下:“大君,將軍們還在帳外等候。”
支著額頭休息的大君並不睜眼:“他們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沒有動手打起來,難道還不夠麼?你讓他們回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議。”
“我已經說了,將軍們也說不想打攪大君的休息,所以推了巴赫將軍,說一定想見見大君,跟大君說幾句話。”
“巴赫麼?”大君嘆了口氣,“你讓他進來吧。”
巴赫一身咣噹作響的鐵甲遠遠地就響了起來,他枯瘦的臉上沒有表情,進帳來跪下去行了個禮。
“深夜了,你們和大汗王們爭了整整一天,你們要保比莫幹不去,大汗王們說比莫幹身為大哥,是最合適的人。長子窩棚和三子窩棚啊,以前你們還是在暗裡爭,如今有了東陸這件事,明裡就敢跳出來了!”大君不輕不重地拍了案子,“我聽說在東陸,這叫結黨,是死罪。巴赫你不怕我殺了你?”
“巴赫不想死。”巴赫不緊不慢地回答。
大君冷笑了一聲:“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們兄弟是阿依翰家族裡的大將,木犁從奴隸開始跟我一輩子了,還有我那個弟弟厄魯,都是青陽的支柱。你們支援比莫幹,我一個都不能殺,而那邊,支援旭達罕的是我的三個哥哥。巴赫,你說我該怎麼辦?”
“巴赫以為,這事是大君的不對!”
“呵呵,”大君笑了兩聲,“原來是我錯了,竟是我錯了?”
“巴赫讀書少,可是聽說東陸是長子即位。”
“是,東陸大皇帝往往是傳位給長子,其他兒子封一個有供養沒土地的親王。你這是要勸我立比莫幹?”
“立不立比莫幹並不重要,可是大君明明知道阿蘇勒身體不好,能活多久都是個難說的事情,卻始終沒有廢掉阿蘇勒,貴族們心裡能安麼?”巴赫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大君,“不立有才能的世子,我們青陽作為庫裡格大會的盟主,還能傳過下一代麼?大君說我們結黨,就算是死罪,我們也不後悔!”
大君沒有回答,也直視他的眼睛。
金帳裡一時安靜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巴赫微微打了個寒噤,低下頭去。將軍們推他進來,他進來前也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