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羚出現在廚房門口,顯然已經起床一會兒了,一如平常上學時的習慣,她只稍微描了一下眉毛,穿著寬大的毛衣、合身的法蘭絨長褲,套著白棉襪的腳也照著她日常習慣,沒有穿拖鞋地走在地磚上。她抱著我早上放在她臥室門口的那一大束花,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哥…你幹嘛啦?」
受到她笑容的鼓勵,我覺得稍微自然了一點,我笑著問她:「喜歡嗎?」
「嗯…謝謝!」她走到儲物架那兒,仔細的挑了一個不規則型的陶器皿,加了水以後,細心地把花束拆開、修剪,傾插在花器中。我靜靜地欣賞著她的一舉一動,覺得好像被催眠了似的,全身暖暖的、綿綿的,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但是心裡又覺得暗暗地不安:嘉羚已經起床有一會兒了,顯然應該有時間閱讀我附在花束中的卡片,而且也該對我的表白有所反應…然而,她的恬靜到底是甚麼
意思呢?
插好花的嘉羚把花器放在餐桌中央,然後傾過身子,輕輕在我臉上啄了一個吻:「對不起,今天下樓晚了,來不及吃早餐,得先去學校了…」她步出廚房,留下我有些錯諤的呆坐著,半晌才注意到嘉羚不知何時在廚臺上留下一張淺紫色的信紙,我緊張地輕輕拾起那張對摺了的薄紙…
「哥:
謝謝你送給我這麼美的花,我讀了你附上的卡片,可是…你要我怎麼說
呢?
在某一方面,我覺得我們一直是很親近的,但是,自從我上大學以後,我承認我必須負大部份的責任,可是我們開始變成…兩個總是住在相反季節裡的人。
()
你知道的,不是嗎?剛剛來到溫哥華的時候,我是很期盼我們能夠立刻恢復以前的親密,然而你卻拒絕了我的暗示。你這麼做是對的,我帶著許多包袱來到溫哥華,而那時,我只想掩埋過去那段傷害你和被傷害的記憶,並不想重新營建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拒絕我,是正確的決定。
你知道我的意思嗎?那時我所處的季節,是隨時都會願意接納與你的親密關係的乾涸炎夏,然而,你卻是正在渡過冷靜的冬季。而如今…你說你發現對我一直有著感情,你願意再來追求我,但是,我卻不敢確定我是否能夠坦然接受你的感情。
哥,我覺得我很不健康。你知道嗎?當我和那些男孩約會時,我沒有辦法不看見他們的缺陷,尤其不能忽視他們的不成熟,我無法和他們認真的交往,但是,問題並不全出在他們的身上。我覺得自己和他們交往的動機不純,所以也就不配得到他們的真心,也許,我是故意挑選那種不理想的男人,藉此確保我不能得到我不配得到的~真愛。
我和那些男孩交往,是因為你的緣故。聽起來大概很變態吧?我不知道自己確切的動機,也許是有一點想叫你嫉妒,以證明你還在乎我,但是另一方面,又早就知道你耽心我,所以故意做出有社交生活的樣子,希望你安心些,還有很多錯綜複雜的情結,連我自己都理不出頭緒…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喪失了對自己和對別人的信心,而這個信心,是能夠接受感情的先決條件。
哥,不是我對你沒有感覺,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走出冬天,我也害怕讓你空等待。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不起…
古曹�
讀完嘉羚的信,我原本因為緊張而聳起的肩膀,不禁隨著長長的吁氣而垮垮
的垂落下去…
我覺得我搞砸了…
在我對嘉羚吐露藏在我心裡的感情之後,我們的相處變得很不自然~幾乎是她來加拿大以後,我們關係最緊張的兩個星期。倒不是說我們之間有什麼磨擦、衝突之類的事,但卻是比明火執仗的大決裂更令人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兩個天天見面,一起進餐、出入的人,卻不再敢提起心中所記掛的事,如履薄冰的說著不關痛癢的寒喧。
然而我卻不後悔自己的表白…
常常聽到有些人說,雖然對異性的「密友」有愛戀的情愫,但是卻一輩子不敢做出表示,為的是怕戀情失敗,連友情都保不住。可是我不相信這樣膽怯的態度,如果真的愛上一個人,怎麼忍心只為了自己的畏懼而不告訴對方?不給對方
一個找到快樂的機會?
為了與嘉羚的事,我十分痛苦倒是真的,但是這是我自願付的代價。兩個星期過去了,我開始覺得,雖然我還是愛著嘉羚,卻開始避免見到她,也許如果她能「暫時」在外面另覓住處,對我們都會比較輕鬆些。我還沒有諮詢嘉羚的意見,然而,我直覺地猜想她的感覺應該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