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近午,週一鳴不知何以未來?
這一上午就此虛耗,胡雪巖嘆口氣站起身來,付過茶帳,決定到孫春陽去買了土產,回客棧整頓行裝上船。
剛走出吳苑,劈面遇著週一鳴,彼此叫應,胡雪巖問道。『哪裡來?』
『我從閘門來。』週一鳴答道∶『一早先到潘家去看阿巧姐,約好明天上午到木讀。阿巧姐要我陪她到金間棧,才知道你老進城了。』
『喔,那麼阿巧姐呢?』
『她在客棧裡收拾東西,叫我來接胡先生。』週一嗚說,『聽客棧裡的人說,你老今天動身,所以有些行李已經發到船上去了。』
『噢。』胡雪巖問道∶『孫春陽在哪裡,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在吳趨坊。』
於是週一鳴領路,安步當車到了吳趨坊以北的孫春陽,門口一株臺抱不交的大樹,光禿禿的卻有幾枝新芽,證明不是桔樹。週一鳴告訴胡雪巖說,這株老樹還是明朝留下來的,此地原是唐伯虎讀書之處。
胡雪巖對這個古蹟,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孫春陽的那塊招牌,泥金的底子,已經發黑,『孫春陽』三字,亦不甚看得清楚,然而店它卻有朝氣,一眼望去,各司其事,敏捷肅穆。有個白鬍子老頭,捧著管水菸袋,站在店堂中間,左右顧眼,拿著手裡的紙媒兒,指東指西,在指揮夥計、學徒招呼客人。
奇怪的是有顧客,不見貨色,顧客交易,付了錢手持一張小票,往後走去,不知是何花樣?
『孫春陽的規矩是這樣,』週一鳴為他解釋,『辦事分六房,下是衙門裡吏、戶、禮、兵、刑、工六帚,是南貨、北貨、海貨、醃臘、蜜餞、蠟燭六房。前面付錢開票,到後面憑票取貨。』
『顧客看不見貨色,怎麼挑?或者貨色不合,怎麼辦?』
『用不著挑的,說啥就是啥,貨真價實。』週一鳴說∶『孫春陽做出牌子,貨色最道地,斤兩最足,老少無欺。如果這裡的貨色不滿意,就沒有再好的貨色了。』
『牌子做到這麼硬,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於是胡雪巖親自上櫃,買的是茶食和蠟燭,也買了幾條火腿,預備帶回
杭州跟金華人腿去比較優劣。付款開票,到貨房交涉。要店裡送到金閻棧。
孫春陽的牌子真是『硬』,說是沒有為客送貨的規矩,婉詞拒絕。
『這就不對了!』胡雪巖悄悄對週一鳴說∶『店規不是死板板的。有些事不可通融,有些事要改良,世界日日在變,從前沒有外國人,現在有外國人,這就是變。做生意貴乎隨機應變。孫春陽從明朝傳到現在,是因為明朝下來,一直沒有怎麼變,現在不同了,海禁大開,時勢大變,如果還是那一套幾百年傳下來的古規矩,一成不變,我看,孫春陽這塊招牌也維持不久了。』
週一鳴也覺得大宗貨色,店家不送,是件說不通的事。聽了胡雪巖的話,心裡好好體會了一番,因為他曉得這是胡雪巖在教導,以後跟著他做生意,得要記住他這番話,隨機應變,處處為顧客打算。
照胡雪巖的打算,本想在城裡吃了午飯再回金閶棧,現在因為有幾大簍的茶食之類的拖累,不得不僱個挑伕,押著出城。到了金閶棧,只見阿巧姐已將他的箱籠什物,收拾得整整齊齊, 堆在一邊,只等船家來取。
於是喚來金閶棧的夥計,一面準備午飯,一面吩咐結帳。等吃了飯,付過帳,阿巧姐送胡雪巖到船上,送到船上,卻又說時候還早,不妨坐一回。
週一鳴知趣,託詞避到岸上去了。
胡雪巖歸心如箭,急待開船,但阿巧姐不走,卻不便下逐客令。看她站在那裡,默然有所思的神氣,又不免詫異,當即問道∶『可是還有話要跟我說?』
阿巧姐在想心事,一時未聽清他的話,眨著眼強笑道∶『你說啥?』
『我說∶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跟我說?』
『話?』她遲疑了一下,『又象有,又象沒有。』
這就是說,不過不忍捨去,想再坐一會。胡雪巖覺得她的態度奇怪,不弄弄清楚,一路回去,想起來心裡就會有個疙瘩,所以自己先坐了下來,歪身過去,拉開一張骨牌凳,示意她也坐下。
一個是在等她開口,一個是在找話好說,想來想去,想到有件事要問∶『昨天,潘家三少請你吃飯,到底為啥?是託你在上海買地皮、造房子?』
『你已經曉得了。』
『曉是曉得,不太清楚。』
於是胡雪巖很扼要地把昨天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