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我在想,』陳世龍又說,『一個人全要靠運氣,遇著胡先生就是我交運的日子到了。』
『也不要這麼說!一個人不能光靠運氣,運氣一時,總要自己上進!』
話中帶著些教訓的意味,陳世龍覺得有點刺耳,但轉念想到,這正是阿珠心裡有了做成夫妻,休慼相關的想法,才會有這樣的話頭。於是他的那一絲反感,很快地消失了。
他沒有再作聲,阿珠也不開口,沉默並不表示彼此無話可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管是他的長伺眼波,還是她的一瞥即避,無不意味深長地傳達了太多的心曲。
『天黑了!』阿珠訝然說道,『爹還不回船?』
『一定在鎮上吃酒。有一會才得回來。』
『你餓不餓?』
『我不餓。』陳世龍問道∶『你呢?』
『我也不餓。不過┅┅』阿珠頓住了,在想心事。
不餓就是不餓,『不過』這個轉語下得令人莫名其妙,陳世龍忍不住追問∶『不過,怎麼樣?』
『我們到外頭去!』阿珠站起身來,『黑咕隆咚地,兩個人在這裡,算啥一出?』
照陳世龍的心思,最好就在這樣的黑頭裡,相偎相依,低聲密語。但為了順從阿珠,言不由衷地答道∶『好,好!到外頭點了燈等他們!』
走到中艙,點起煤油燈一看,方桌上已擺了四個碟子,四副杯筷,一壺酒,也不知船家是什麼時候進來過,一艙之隔,竟無所知,令人驚訝。
再多想一想,阿珠的臉又紅了,『 你看!』她低聲埋怨陳世龍,『我們在裡頭說的話,一定叫人家都聽了去了。』
他也明白,必是船家來陳設杯盤時,聽見他們在後艙密語,不肯驚動,所以擺好了這些東西,也不點燈,也不催他們吃飯,聽其自然。看來倒是個極知趣的人。
『我們都是些大大方方的話,聽了去,也不要緊。』陳世龍設詞寬慰,『好在總歸瞞不住他們的,再說也用不著瞞。你索性毫不在乎,象七姑奶奶那樣,反倒沒有人拿你取笑了。』
提起七姑奶奶,阿珠既關切又好奇,而且心裡還有種說不出的、不大好過的感覺,『我倒問你,』她說,『七姑奶奶口口聲聲叫你「阿龍」,你心裡是怎樣個味道?』
陳世龍還不曾想到自己,先辨出她的話中,微帶酸味,心裡立刻便生警惕,『她要那麼叫,我只好那麼答應,說實在的┅┅』話到口邊,陳世龍覺得有些刻薄,搖搖手說∶『啊,啊,不談了。』
『怎麼?』阿珠釘緊了問∶『為啥不談?』
『不相干的事,何必談它?』
『說說也不要緊嘛!』
看她如此認真,陳世龍不能不答,昧著良心說道∶『聽了實在有點肉麻!』
阿珠微微笑了,這是對他的答覆,頗為滿意的表示,因而沒有再問下去。
陳世龍有如釋重負之感,幫阿珠點好了燈,對坐吃飯。平日是各管各,即使心中有意,也不便公然獻殷勤,此刻不同了,他替她盛飯、夾菜,自嘲是個『大腳』丫頭『,這是他從杭州聽來的,嘲笑喜歡服侍娘兒們的男人的一句俗話。
這頓飯吃了有一個鐘頭,是陳世龍的話多,談這個、談那個,不大談到他自己,但阿珠仍舊聽得趣味盎然。
『回來了!』
突然間,陳世龍一喊,阿珠回頭去看,只見兩盞燈籠,冉冉而來。她頓時心慌,不知見了她父親和胡雪巖,持何表情?當然也沒有躲到後艙的道理,那怎麼辦呢?唯有盡力裝得平靜,收拾收拾飯桌,等他們上了船,隨機應付。
陳世龍很快地迎了出去,幫著船家搭好跳板,扶著老張上了船,又來扶胡雪巖,他趁機把陳世龍的手,重重一捏,暗示大事已經談妥。
『咦!』胡雪巖一進艙就開玩笑,『你們兩個人這一頓飯,吃了多少辰光?』
『都是等你們,一直等到現在。』阿珠看他們都是滿臉通紅。酒氣熏天,便先提出警告∶『不要吃醉了,來說瘋話!』
『不說,不說!』胡雪巖醉態可掬的,『不說瘋話,說正經話。』
『吃醉了酒,有啥正經話好說?我替你們去泡濃濃的一壺茶來,吃了去睡,頂好!』說著,她喊著船家來拾掇殘餚,自己拿著瓷茶壺去沏茶。
人在外面,心在艙中,注意著聽胡雪巖會說些什麼?哪知所聽到的,卻是老張的聲音∶『世龍!』
『嗯!』陳世龍重重答應。
就這一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