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太太自然是阿七,當時盈盈含笑地喊道∶『劉三爺!』
劉不才有些發急。他好面子,而家裡亂六八糟,如何好意思接待這位珠翠滿頭、豔光照人的鬱太太?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拚命在想,怎麼樣得能擋駕,不讓她們進門?而就在這時候,從他脅下鑽出來一個人,是小兔兒!
『姐姐!』
『小免兒!』芙蓉一把將她兄弟攬在懷裡,接著便捧著他的臉端詳了一下,痛心地埋怨∶『看你,髒得這個樣子!兩個鼻孔象煙囪,只怕三天沒有洗過臉了!』一面說,一面扯下衣紐上的繡花手帕,毫無顧惜地為小兔兒去擦鼻子。
『劉三爺!冒昧得很,我送我這個妹妹來見叔太爺,請到裡面坐了,好行禮!』
這一下反客為主,劉不才槍法大亂,而芙蓉已經攙著小兔兒走了進去。
到此地步,劉不才已經毫無主張,芙蓉的一切,暫時也無從去考慮,覺得眼前的唯一大事,是要打點精神來應酬這位豔麗的鬱太太。
於是他賠笑說道∶『勞動鬱太太,真正過意不去。請裡面坐!地方又小又髒,實在委屈了貴客。』
『不必客氣!』阿七嫣然一笑,索性改了稱呼∶『劉三叔,都是自己人,用不著敘什麼客套。』
『是,是!鬱太太說得是。請,我來領路。』
劉不才甩著衣袖,走幾步路著實瀟灑,進了他那間起坐兼飯廳的客堂,親自端了他的唯一象樣的一樣傢俱,那張紅木的骨牌凳,抽出雪白的手絹,拂了兩下,請阿七落座。接著又找茶葉、洗茶碗,口中還要跟客人寒暄,一個人唱獨腳戲似地在那裡忙個不停,彷彿忘掉了還有個芙蓉在。
芙蓉跟阿七對看了一眼,都覺得有點好笑,同時也都感到安慰,因為看樣子,劉不才是很好說話的了。
『劉三叔!你不必費心!請坐下來,我有幾句正經話說。』
『好!恭敬不如從命。鬱太太有什麼吩咐?』劉不才等坐了下來才發覺,小兔兒不但臉洗得極乾淨,而且已換上了一件新罩袍,安安靜靜偎倚著他姐姐坐著。
『劉三叔,』阿七問道,『你前天怎麼不來吃喜酒?』
這第一句話就問得劉不才發窘,只能故意裝作訝異地問∶『喜酒?』
『是啊,我芙蓉妹子的喜酒。』阿七緊接著把話挑明,『劉三叔,你心裡一定有誤會。你看看,芙蓉穿的啥裙子?那位胡老爺是三房合一子,照規
矩可以娶三房家小,芙蓉是他的「湖州太太」,跟他的「杭州太太」又不見面。人家抬舉芙蓉,你這個做親叔叔的,先把侄女兒貶得不是人!好日子都不到,叫人家看起來,真當我們芙蓉妹子,是怎麼樣的低三下四。你想想看,哪有這個道理?『
阿七的言詞爽利,表情又來得豐富,斜睨正視,眼風如電,這番興師問罪的話,把劉不才說得服服帖帖,賠笑答道∶『鬱太太說得是!是我不對。』
接著又轉臉看著芙蓉說∶『我哪裡知道,是這麼回事?早知如此,我自然出面替你辦喜事。現在只有這樣,我發帖子,請大家補吃喜酒。』
『這是一樁!』阿七緊接著他的話說,『還有一樁,劉三叔!劉三嬸過去了,你也不續絃,孤家寡人一個,帶著侄兒也不方便。不如讓芙蓉把她兄弟領了去!』
『這一層┅┅』劉不才終於答應了∶『也好!』
阿七很高興地笑了,『多謝劉三叔!』她說,『總算給我面子。不過,還有件事,我要請問,你們什麼時候會親?』
這是指的跟胡雪巖見面,劉不才心想,當然是侄女婿先來拜叔嶽。不過家裡實在不象樣,最好晚幾天,等把藥店合夥的事情談好,先弄幾文錢到手,略略鋪排一下,面子比較好看。
於是他說∶『這要挑個好日子。我也要預備預備,能不能稍停兩天再說?』
阿六也是受命試探,重要的不在哪一天,是劉不才對胡雪巖的態度。芙蓉是他的親人,不論怎麼樣,他不能不理,但對胡雪巖不同,說不定發了『大爺脾氣』,不願認親,甚至表面同意,見了面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以胡雪巖此時的身分,丟不起這個面子。
因此,他派出兩路人馬試探,一路是陳世尤,只談生意。一路就是阿七,先抬高芙蓉的身分,消除劉不才的憤懣疑忌,然後再提會親的話,看他是何態度?
阿七也是久經滄桑,飽閱世態的人,看劉不才這樣回答,便知對胡雪巖已不存絲毫敵意。所謂『預備預備』,多半也是實話。事情到此,自己可以交差,現在該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