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世龍說∶『我現在很為難。世龍,你看事情看得很準,我要跟你商量,我想帶阿珠回湖州┅┅』
話還沒有完,陳世龍吃驚地問∶『這為啥?張老闆,你是不是生胡先生的氣?』
『不是,不是,決不是!』老張極力否認,『我剛才還在阿珠面前幫他說話。不過,一個人窮雖窮,志氣是要緊的。說實話,阿珠的娘有點痴心妄想,我是從來也不覺得我做了絲行的者板。以前說要結親戚,彼此還無所謂,現在事情有了變化,他不必再照應我,我也不好再受他的照應。你說,我的話是不是?』
『不是!』陳世龍簡截了當地答說,『張老闆,你的想法,完全不對!』
『完全不對?』老張倒有些不服氣,『你倒說說看!』
『第一,胡先生不是那種人,不管事情有沒有變化,他喜歡照應人家的
性子是不會改的,第二,開絲行,不是你受胡先生照應,是你照應胡先生。『
『你的話是說得好聽,可惜不實在。他那麼大本事的人,何用我來照應?』
『越是本事大的人,越要人照應。皇帝要太監,老爺要跟班。只有叫化子不要人照應,這個比方也不大恰當,不過做生意一定要夥計。胡先生的手面,你是曉得的,他將來的市面,要撐得其大無比,沒有人照應,赤手空拳,天大的本事也無用,就拿這次買絲來說,湖州不是你們老夫妻兩位,還有珠小姐的照應,哪裡會這樣子順當?所以,』陳世龍加強語氣說∶『張老闆,你千萬不要存了什麼受人好處的心思!大家碰在一起,都是緣分,胡先生靠大家照應,他也不會虧待大家。再說句實請,我們就算替胡先生做夥汁,憑本事,憑力氣掙家當,用不著見哪個的情。』
老張的心思拙,而且有些如俗話所說的『獨門心思』,鑽入牛角尖,不易自拔,他雖覺得陳世龍的話有道理,卻總丟不開恥於受人恩惠的念頭,因而只是搖著頭,重複地表示∶『話不是這麼說!』
在後艙的阿珠,有些發急了!陳世龍的話不但句句動聽,同時他另有一種看法,即使用胡雪巖『鬧翻』了,生意不妨照做。這樣橋歸橋、路歸路,才不會惹人說閒話。不然,一定會有人說,張某人的女兒嫁不成胡雪巖,連絲行老闆沮做不成了!那有多難聽?
她又想到她娘,一心一意要丟掉那條船,在岸上立起個門戶,好不容易有了如陳世龍所說的『緣分』得以如願,誰知弄到頭來是『竹籃子撈月一場空』,那有多傷心?
為了這兩個原因,她不能不挺身而出,『爹!』一踏入中艙她就氣虎虎地質問∶『你是不是跟我彆氣?』
老張一愣,不高興他說∶『哪個來跟你一般見識?』
『既然不是彆氣,為啥一定要回湖州?人家的話,』她指著陳世龍說,『說得再明白都沒有了,你一定不肯聽,是啥道理。』
老張不作聲,心裡盤算了一會,如果硬作主張,一定夫妻吵架,而阿珠一定站在她娘這一面,吵不過她們,只好自己委屈些了。
『好了,好了,我聽!』
阿珠得意地笑了,但心裡對父親不無歉然,只是嬌縱慣了的,不但不跟老張說兩句好話,反而『沒大沒小』地笑道∶『一定要我來兇兩句,才會服帖。』
『我算怕了你。』老張苦笑,『你們說的話,自覺有道理,到底怎麼回事,我自己心裡有數。』
『你是「獨門心思」,想法總跟人家不同。』
『一個人要自己曉得自己!』老張正色說道,『憑力氣吃飯,這話好說,說憑本事掙家當,我沒有那種本事!』
『那怕什麼?』陳世龍毫不思索地介面∶『有我!』
『聽見沒有?』阿珠很欣慰地說∶『人家都要幫你的忙,你就是不願意。
怪不得娘常常說你┅┅說你牛脾氣!真正是對牛彈琴!『說著,她掩著嘴笑了。
陳世龍看在眼裡,大為動心,覺得她笑有笑的妙處,哭也有哭的味道,實在比那些呆呆板板、老老實實的姑娘們有趣得多。
這時的阿珠,已走入後艙,取只木盆,盛了她父親換下來一身白竹布小
褂褲,預備到『河埠頭』去洗,除了嘴上不肯吃虧以外,她總算是個孝順女兒,但老張卻不領她這份孝心,大聲喊住她說∶『放在那裡,我自己會洗。
太陽越來越厲害了,你快回尤家。『說著,又向陳世龍努努嘴,意思是快領著她走。
阿珠奇怪,不知她父親為何急著催她走?只是跟爹吵了半天,不忍再執拗,把木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