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通裕,卻好遇見陳世龍在門口,一見面就說,『胡先生,我天天在盼望,為啥到今天才到?』
『說來話長。』胡雪巖問道,『尤五哥在不在松江?』
『昨天晚上剛從上海回來。』
『好,進去再說。』
通裕的人聽見聲音也迎了出來,代為開發轎子挑伕,把他奉為上賓,同時趕緊派人去通知尤五。
『不必,不必!』明雪巖攔著他們說,『我去看尤五哥,跟他一起到老太爺那裡請安。』說著,便檢點土儀,叫陳世龍拿著跟了去。
尤五家住得不遠,不必再用轎馬。陳世龍一面走,一面把到了松江以後
的情形。扼要地報告,人是分開來往,陳世龍住在通裕,老張住在船上,阿珠就住在尤五家。
胡雪巖心裡明白,尤五仍舊當阿珠是他的心上人,所以特加禮遇,這且不去管她,他關心的是貨色。
『貨色進上海絲棧了。』陳世龍說道,『是尤五叔作的主。堆在上海二洋徑橋北大街的裕記絲棧,棧單在尤五叔那裡,他要交給我,我不肯收。不過一張記數的單子,還在我手裡。』
陳世龍算是機警的,棧單在人家那裡,他自己留著一張計數的單子,多少算個字佯。其實無用!粑棧單收了下來,原是正辦,否則就索性大方到底。
捏一張記數單子算是啥名堂?
這是陳世龍做事不夠老到,也正是自己要教導他的地方,但此時此地,不便多說,點點頭就算了。
到了尤五那裡,只見高朋滿座,胡雪巖方在躊躇,尤五已迎了出來,神情顯得異常親熱。兩個人拱拱手打過招呼,尤五拉著他的手問道∶『我以為你還有幾天才來。王大老爺的公事有了頭緒沒有?』
他怎麼知道王有齡的公事?看一看陳世龍,神態自如,顯然不是他告訴尤五的。然則訊息何以如此靈通?胡雪巖飛快地在心裡轉念頭,同時口中答道∶『有頭緒了!不然我也抽不出身本。』
『好的!回頭我們細談。』尤五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廳裡那班「神道」,我不替你引見了。你懂?』
胡雪巖一想就明白,很爽脆地簽了一個字∶『懂!』
『那好。你先請到通裕去,等我「送鬼出門,馬上就來。』
『不要緊,不要緊!我們在老太爺那裡碰頭好了。』
『老太爺倒常提到你。我派人領了你去。』尤五又拍拍陳世龍的肩膀說∶『這位小老弟也見過老太爺,蠻喜歡他的。』
聽得這句話,陳世龍臉上象飛了金一樣∶『那還不是看胡先生的面子。』
他一半謙虛,一半說的也是實話。
於是由尤五派了人,陪看到他老頭子那裡。『老太爺』已經退隱,除了有關一般的大計以外,別的事都已不問,每天空下來的工夫,都在徒子徒孫陪侍閒談中打發。最近興致不佳,但見了胡雪巖卻是十分高興,這有許多原因,最主要的一點是,他覺得胡雪巖頂對勁。
問過安,獻上土儀,老太爺叫都打了開來,大部分是茶食之類的東西,他每佯都嚐了些,不斷說好。這樣亂過一陣,算是坐定了,老太爺吩咐∶『你們都到外頭坐坐!我跟胡先生有話說。』
摒人密談的事。除非是對尤五,現在對一位遠來的『空子』也是如此,大家不免詫異。不過也沒有入敢問。一屋中十來個人,都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雪巖!』老太爺扶著他說道,『最近我興致很不好。兵荒馬亂,著實有些擔心,老五呢,能幹倒能幹,運氣不好,輪著他挑這副擔子,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過,我做老頭子的,覺得對不起他。』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爺,你實在可以想開些,船到橋門自會直,憑五哥在外頭的面子,無往不利,老太爺何必替小輩擔心?』
『江湖上總還好說,官面上事,再是朝廷的聖旨,叫他有啥法子?雪巖,你倒想想我們的處境!』
胡雪巖明白,這是指漕米改為海運,漕幫有解體之危。這件事,他當初
也想過,打算盡點心,部為接二連三地有所發展,忙得連想這件事的工夫都沒有。所以這時一聽老太爺的話,內心立即泛起濃重的歉仄。
『現在做官的人,不是我說句看不起他們的話,「 江西人補碗,自顧自」,妻財子祿最要緊!不然,不會弄成今天這樣子的局面┅┅』
老太爺大發了一頓牢騷,說的卻是實話。這胡雪巖心裡也很明白,是對漕米海運有所不滿,或者說,不替漕幫謀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