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來原是先要試探試探胡雪巖,看他是不是夠分量、能經得起大風大浪的人?如果窩窩囊囊不中用,或者雖中用是個半吊子,便另有打算。現在試探下來,相當佩服,這才傾心相待。
『胡大叔!』他將稱呼都改過了,『既然你老能體諒我們這方面,願意擔當,那麼我就掏心窩子說實話。事情相當麻煩。』
果然,是胡雪巖所估計的第一種情形。這當然也要怪俞武成沉不住氣,自覺失去了鎮江一帶的地盤,寄人籬下,不是滋味,同時漕幫弟兄的生計甚艱,他也必須得想辦法'奇。書',為了急謀開啟困難,以致身不由己,受到挾制。
『胡大叔,』楊鳳毛說,『我師父現在身不由己。人是他們的一切佈置也是他們的,不過抬出我師父這塊招牌,擋住他們的真面目而已。』
『那我就不懂了,莫非他們從鎮江、揚州那方面派人過來?不怕官軍曉得了圍剿?』
『這就要靠我師父幫他們遮蓋了。』楊鳳毛答道,『鎮江、楊州派來的
人倒還不多,一大半是小刀會方面的。周立春的人本來已經打散,現在又聚了攏來了。『
『如果你師父不替他們遮蓋呢?』胡雪巖問∶『那會變成啥樣子?』
『變得在這一帶存不住身。』
這就是對方非要絆住俞武成不可的道理。事情很明顯了,俞武成是騎虎難下,縱能從背上跳下來,亦難免落個出賣自己人的名聲。江湖上最著重這一點,所以俞三婆婆的話,有沒有效力,俞武成是不是始終能做個百依百順的孝子,都大成疑問。
想是這樣想,話不妨先說出來∶『 「蘿蔔吃一截剝一截」,我想第一步只有讓你師父跳出是非之地,哪一方面都不幫。這總可以辦得到吧?』
『那也要做起來看。』
『怎麼呢?』
『那方面如果不放,勢必至於就要翻了臉。』楊鳳毛說,『翻了臉能夠一了百了,倒也罷了,是非還在!胡大叔,請問你怎麼對付?除非搬動官軍,那一來是非更大了。』
這就是說,跳下了虎背,老虎依然張牙舞爪,如何打虎,仍舊是個難題。
就這處處荊棘之際,胡雪巖靈機一動,不自覺地說出來一句話。
『做個伏虎羅漢,收服了它!』
楊鳳毛不懂他的話,愕然問道,『胡大叔!你說點啥?』
胡雪巖這才醒悟,自己忘形自語,『喔,』他笑道,『我想我心裡的事。
有條路或許走得通,我覺得這條路,恐怕是唯一的一條路。『
『只要走得通,我們一定拼命去走。胡大叔,你說!』
胡雪巖定定神答道∶『我是「空子」,說話作興觸犯忌諱,不過┅┅』
『唉,胡大叔!』楊鳳毛有些不耐,『我們沒有拿你老當空子看。胡大叔,你何需表白。』
『好!那我就實說。』胡雪巖回憶著老太爺的話,從容發言∶『你們漕幫的起源,我也有些曉得,洪楊初起,你們都很看重的,哪曉得長毛做出來的事,不倫不類,跟聖經賢傳上所說的大道理,全不對頭,簡直可以說是逆天行事,決計成不了氣候。既然如此,無需跟他們客氣。再說,你們鎮江、揚州的地盤,就失在他們手裡。有朝一日光復了,你們才有生路。你說我這話是不是?』
『是的!』楊鳳毛深深點頭,憂鬱地說∶『我師父這一次是做得莽撞了些。』
『歪打可以正著!老兄,』胡雪巖撫著他的背說,『我替你們師弟想條路子!小刀會這方面的情形,我也有點曉得,周立春他們那班人,亦不過一時鬼摸頭,心裡何嘗不懊悔?只不過摸不到一條改邪歸正的路子。如今要靠你們師弟兩個。我的意思是,周立春下面那批打散了的人,既然已經聚攏,何不拿他們拉過來?』
一聽這話,楊鳳毛那張癟嘴閉得越緊,以至於下巴都翹了起來,一雙眼睛眨得很厲害,不過眼中發亮,是既困惑又欣喜的神情。
『胡大叔,你是說「招安」這批人?』
『是啊!』胡雪巖說,『賴漢英那裡來的長毛,如果肯一起過來最好,不然就滾他孃的蛋,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楊鳳毛覺得胡雪巖的做法很平和。再往深處去想,就算俞武成能退出來
成為局外人,也只是表面如此看法,實際上是決不能置身事外的,倘或官軍圍剿,事情鬧大了,江湖上還會批評他不夠朋友。所以唯有這樣子才是正辦,退一步說,招安不成,他總算為朋友盡過心力,對江湖上也有了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