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既定,先寫信找胡雪巖到福州來談。正在起勁的時候,忽然奉到調督陝甘的上諭;在左宗棠雖覺突兀,但稍一細想,便知事所必然,勢所必至,並非全出意外。同時想起歷史上許多平定西域的史實,雄心陡起,躍躍欲試,相當興奮。
在胡雪巖卻是件非常掃興的事,而且憂心忡忡,頗有手足無措之感。因此,到總督衙門向左宗棠道賀時,雖然表面從容,一切如常;但逃不過相知較深的人的眼光。其中有一個是他的小同鄉吳觀禮。此人字子儒號圭庵,本來是一名舉人;才氣縱橫,做得極好的詩。由於胡雪巖的推薦,入左宗棠幕府,深得信任,擔任總理營務處的職司,是閩浙總督衙門唯一參贊軍務,可說是運籌帷幄的一位幕友。
吳觀禮對左宗棠所瞭解的,是胡雪巖所不能瞭解的,這就因為是讀書多少的緣故。看到胡雪巖的眉宇之間有落寞之色,當然也就猜想得到他內心的想法。
『雪巖,』吳觀禮問道,『你是不是怕左公一去西北,你失掉靠山?』
話問得很率直,胡雪巖也就老實答道∶『是的!以後無論公私,我都難了!』
『不然!不然!』吳觀禮大為搖頭。
照吳觀禮的看法,出關西征,總得三年五載,才能見功;這當然是一次大征伐,但情勢與剿捻不同。捻匪竄擾中原,威脅京畿,在朝廷看,縱非心腹之患,但患在肘腋,不除不能安心;所以督兵大臣,必得剋日收功。事勢急迫,不容延誤。
西征則在邊陲用兵,天高皇帝遠,不致於朝夕關懷,其勢較緩,公事自然比較好辦。至於私事,無非胡雪巖個人的事業,有近在東南的左宗棠,可資蔭庇,處處圓通。一旦靠山領兵出關,遠在西陲,鞭長莫及;緩急之際呼應為難。吳觀禮認為亦是過慮。
『你要曉得,從來經營西北,全靠東南支援;此後你在上海的差使,會更加吃重,地位也就更非昔比。事在人為。』吳觀禮拍拍胡雪巖的肩說,『你沒有讀過「聖武記」,不知道乾隆年間的「十大武功」。經營邊疆,從前都是派親貴或者滿洲重臣掛帥;如今派了我們左公,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洪楊以來的元戎勳臣,曾相高高在上;左李兩位兩次;從此以後,只怕曾左要並稱了。』最後一句話,點醒了胡雪巖;滿腔憂煩,頓時一掃而空。靠山雖遠,卻更高大穩固;瞭解到這一層,就不必發什麼愁了。
『多承指點。』胡雪巖很高興地說,『索性還要費你的心,西北是怎麼個情形,請你細細談一談。』『我們先談談造輪船。』左宗棠極堅決地說∶『不管朝廷催得怎麼緊,要我趕出關;這件事非在我手裡先定了局,我不會離開福建。』『是的。』胡雪巖問道∶『定局以後,交給哪位?』『著!你問在要害上了。我蓄志三年,辛苦數月,才能有此結果,倘或付託非人,半途而廢,我是不甘心的。這一層,我還在考慮;眼前還要請你多偏勞。』『那何消說得。不過,我亦只能管到大人離福建為止。』『不然。我離開福建,你還是要管。』左宗棠說,『管的是船廠。這件事我決不能半途而廢,為李少荃所笑。而且我不知道盤算過多少次,這件事辦成,比李少荃所辦的洋務,不知道要好過多少倍。』這就很明白的了,左宗棠是出於爭勝之心。他的好勝心是決不因任何的規勸而稍減的;胡雪巖知道自己難卸仔肩,非『頂石臼做戲』不可了。不過,剛才那句『問在要害』上的話,並無答覆,還得追問。
『大人這麼說,我當然只有遵命。』胡雪巖說,『就不知道將來在福建還要伺候哪位?』
『不要說什麼伺候的話。雪巖,你最聰明不過;沒有什麼你不能相處的。惟其我付託了這個人,更得借重你——。』左宗棠沒有再說下去∶胡雪巖卻完全懂了他的意思,他所付託的,是個很難「伺候」的人。這就更急著要問∶『是哪位?』
『沈幼丹。』
原來是丁憂回籍守制的前任江西巡撫沈葆楨。這在胡雪巖卻真有意外之感。細想一想,付託倒也得人;不過以本省人做本省官,而且必是大官,為法例所不許。兼以丁憂,更成窒礙。不知左宗棠是怎麼想來的?他只有付之默然了。『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給你看個奏稿。』奏向洋洋千言,暢論造船之利;最後談到主題∶臣維輪船一事,勢在必行,豈可以去閩在邇,忽為擱置?且設局製造,一切繁難事宜,均臣與洋員議定,若不趁臣在閩定局,不但頭緒紛繁,接辦之人無從諮防;且恐要約不明,後多民議,臣尤無可諉咎。臣之不能不稍留三旬,以待此局之定者,此也!惟此事固須擇接辦之人;尤必接辦之人能久於其事,然後一氣貫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