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胡雪巖咬一咬牙說,『什麼痛我都不在乎,只要早好!』
『說說容易。』傷科醫生大搖其頭,『看你的樣子,人是虛弱到了極點;痛得厲害,人會昏過去。等我想想。』他轉臉問道∶『古先生,你不是認識外國醫生?』
這一說,提醒了古應春;悔恨不迭——只為胡雪巖的模樣,令人震驚;一時昏瞀,竟想不起請西醫,如今倒不便『另請高明瞭』了。
『是!』他只好先回答了再說。
『外國醫生的看法來得慢∶不過他們有兩樣藥很管用;你能不能去要點止痛藥來。』
『這,』古應春面有難色,他知道西醫跟中醫不同,不曾診視過病人,不肯隨便給藥;而且止痛的藥也不止一種,有外敷、有內服,『要哪一種止痛藥,總得有個藥名才好。』
『藥名就說不出來了;嘰哩咕嚕的洋文,弄不清楚。』傷科醫生略停一下,下了決心,『算了!耽誤時候,也不是一回事,我先動手。』於是他從藥箱裡取出一個布包,一開啟來,雪亮耀眼,是幾把大小不同的刀鉗;然後用新棉花擦拭傷口,運刀剜去腐肉,疼得胡雪巖滿頭大汗。古應春和七姑奶奶心驚肉跳,也陪著他淌汗;同時還得胡作鎮靜,想出話來安慰病人,七姑奶奶象哄小孩似地,不斷地說∶『不疼、不疼,馬上就好了。』
畢竟好了,敷上止血定痛的『降香散』包紮妥當;傷科醫生自己也大大地舒了口氣,『總算還好,沒有變成破傷風。』他說,『「金瘡出血太多,其脈虛細者生。」如今千萬要好好照料,疏忽不得。』接著他又說了許多禁忌,不能勞動,不能生氣,不能大說大笑;還要『忌口』,鹹、酸、辣和熱酒、熱湯都不能喝,連熱粥也在禁忌之列。
『糟了!』七姑奶奶說,『剛喝了一大碗熱雞湯。』『喝也喝過了,提它幹什麼?』古應春說,『以後小心就是了。』
等傷科醫生一走,古應春要改請西醫來看;七姑奶奶不贊成,胡雪巖也表示不必,因為他自覺痛楚已經減輕,證明這位傷科醫生有些手段,自不宜更換醫生。
『我精神好多了。』胡雪巖說,『辦大事要緊。五哥怎麼還不來?』
『今天是他一徒弟續絃,在吃喜酒,我已經派人去追了。小爺叔,』古應春說∶『有事你先分派我。』『好!』他探手入懷,掏摸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個油紙包;遞了給古應春。
開啟油紙包,裡面是驚心動魄的王有齡的兩通血書,一通致閩浙總督慶端,乞援以外,更望設法督催一直逗留在衡州的李元度,帶領所募的湘勇,往杭州這方面打,好牽制長毛,減輕杭州的壓力。
還有一通是給江蘇巡撫薛煥的,要求籌餉籌糧,同時附著一件奏稿,託薛煥代繕拜發。
其中詳敘杭州被圍絕糧,歸咎於駐在紹興的團練大臣王履謙,勾結劣紳,把持地方,視省城的危急,如秦人之視越;更駭人聽聞的是,居然唆使莠民戕害命官——九月廿四,長毛竄陷錢塘江南岸,與杭州隔水相望的蕭山,如興知府廖宗元派炮船,迎頭攔擊;寡不敵眾,官軍敗退。王履謙和蕭紹一帶的百姓,平時就與官軍不和,猜忌甚深;這時以為炮船通敵,回來是替長毛帶路,王履謙便下令包圍活捉,格殺不論。
廖宗元得報,知道這縱非誣陷,也是極嚴重的誤會,趕緊親自出城彈壓。暴民一聲呼嘯,將廖宗元從馬上拉下來痛毆,王履謙袖手旁觀,默贊其事。由這一番內訌,替敵人制造了機會;長毛長驅猛撲,兵不血刃而陷紹興。長毛進城的前一天,王履謙攜帶家眷輜重,由紹興逃到寧波,經海道逃到福建;而杭州的糧道,也就此斷了。王有齡自然要參劾王履謙,措詞極其嚴厲;甚至有『臣死不瞑目』的話,可以想見他對王履謙怨恨入骨。
『這兩封血書,』古應春問道,『怎麼樣處置?』『都送薛撫臺——。』
『好。』古應春不等他話完,就要起身,『我連夜送去。』
『這倒不必。明天一早送去好了;我還有話。』『是!你說。』
『我要託你面見薛撫臺。』胡雪巖雖然氣弱,但低微的語聲中,仍然顯得很有決斷∶『米,我自己想辦法;運米的船,回頭要問五哥,能夠不麻煩官府最好。不過,他要替我派兵護運。』『這條路通嗎?』
『有一條路好走,你不明白;五哥知道,等他來了再說。』胡雪巖又說∶『還有幾首詩,也請你送給薛撫臺;你說我因為腿傷,不能當面去見他,要問杭州慘狀到什麼樣子?請他看這幾首詩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又在衣襟中摸索半天,才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