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自己必須坐守,免得城裡千辛萬苦派出人來,接不上頭,造成無可挽救的錯失;此外,只要可能,任何人都不妨進城通訊息。所以一聽這話,神態馬上變過了。
『慢慢來!』他又恢復了臨大事從容不亂的態度;比起他這兩天的坐臥不寧來,判若兩人,『你先說給我聽聽,怎麼去法?』
『泅水上去——。』
『不是,不是!』第一句話就讓他大搖其頭,『溼淋淋一身,就不凍出病來,上了岸怎麼辦?難道還有客棧好投,讓你烤乾衣服?』
『原是要見機行事。』
『這時候做事,不能說碰運氣了。要想停當再動手。』胡雪巖說,『你聽我告訴你。』
他也實在沒有什麼腹案,不過一向機變快,一路想,一路說,居然就有了一套辦法——整套辦法中,最主要的一點是,遇到長毛,如何應付?胡雪巖教了他一條計策∶冒充上海英商的代表,向長毛兜售軍火。
『好在你會說英文,上海洋行的情形也熟;人又聰明,一定裝得象。』胡雪巖說∶『你要記住,長毛也是土裡土氣的,要拿外國人唬他。』——交代停當,卻不曾寫信;這也是胡雪巖細心之處,怕搜到了這封信,大事不成,反惹來殺身之禍。但見了王有齡,必須有一樣信物為憑;手上那個金戒指本來是最真確的,又怕長毛起眼劫掠,胡雪巖想了半天,只有用話來交代了。『我臨走的時候,王撫臺跟我談了好些時候,他的後事都託了我。他最鍾愛的小兒子,名叫苕雲,今年才五歲,要寄在我名下;我說等我上海回來再說。這些話,沒有第三個人曉得,你跟他說了,他自然會相信是我請你去的。』這是最好的徵信辦法,蕭家驥問清楚了『苕雲』二字的寫法,緊記在心。但是,一時還不能走;先要想辦法找只小船。
小船是有,過往載運逃難的人的渡船,時有所見,但洋兵荷槍實彈,在沙船上往來偵伺,沒有誰敢駛近。這就要靠李得隆了,借了孔聯絡官的望遠鏡,看準遠遠一隻空船;泅水迎了上去,把著船舷,探頭見了船老大,先不說話,身上摸出水淋淋的一塊馬蹄銀,遞了過去;真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順利地僱到了船。
這是天色將暮,視界不明,卻更易混上岸去;胡雪巖親自指點了方向,就在將要開船時,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喂,喂,船老大,你貴姓?』
船老大指指水面∶『我就姓江。』
『老江,親苦你了。』胡雪巖說∶『你拿我這位朋友送到岸,回來通個信給我,我再送你十兩銀子。決不騙你;如果騙你,教我馬上掉在錢塘江裡,不得好死。』聽他罰得這麼重的咒,江老大似乎頗為動容,『你老爺貴姓?』他問。
『我姓王。』
『王老爺,你老人家請放心;我拿這位少爺送到了,一定來報信。』
『拜託、拜託!』胡雪巖在沙船上作揖,『我備好銀子在這裡等你,哪怕半夜裡都不要緊,你一定要來!你船上有沒有燈籠?』
『燈籠是有的。』江老大也很靈活,知道他的用意,『晚上如果掛出來,江風一吹,馬上就滅了。』『說得有理。來,來,索性「六指頭搔癢」,格外奉承你了。』胡雪巖另外送他一盞燃用『美孚油』的馬燈,作為報信時掛在船頭的訊號,免得到時洋兵不明就裡,誤傷了他。
等蕭家驥一走,李得隆忍不住要問,何以要這樣對待江老大,甚至賭神罰咒,唯恐他不信似的。是不是不放心蕭家驥?『已經放他出去了,沒有什麼不放心。』胡雪巖說,『我是防這個船老大;要防他將人送到了,又到長毛那裡去密告討賞。所以用十兩銀子拴住他的腳,好教他早早回來。這當然要罰咒,不然他不相信。』『胡先生,實在服了你了,真正算無遺策。不過,胡先生,你為啥又說姓王呢?』
『這另外有個緣故,錢塘江擺渡的都恨我;說了真姓要壞事。你聽我說那個緣故給你聽;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胡雪巖,還在錢莊裡學生意,有一次奉命到錢塘江南岸的蕭山縣去收一筆帳款;帳款沒有收到,有限的幾個盤纏,卻在小菜館裡擲骰子輸得只剩十個擺渡所需的小錢。
『船到江心,收錢了。』胡雪巖說,『到我面前,我手一伸進衣袋裡,拿不出來了。』
『怎麼呢?』李得隆問。
『也叫禍不單行,衣袋破了個沿;十個小錢不知道什麼時候漏得光光。錢塘江的渡船,出了名的兇,聽說真有付不出擺渡錢,被推到江裡的事。當時我自然大窘,只好實話實說,答應上岸到錢莊拿了錢來照補。叫啥說破了嘴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