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果然不比西域和行州了。
無論是西域廣袤的天地,還是行州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行走其中時,兩隻小妖怪可都是隨便說話的。
“哦呀!有個小先生!”
客商們轉頭看他,露出和善的笑。
口音是道人熟悉的逸州口音。
道人也頷首與之回禮。
“先生從哪裡來?”
“就是逸州人。”
“要往哪裡去呢?”
“往逸都去。”
“怎的在此睡著?”
“累著了。”
“現在還早呢,前方二十里有車馬店,還走得到。”客商揹著手抓著騾子韁繩,隨著走遠而回頭看他,腳步不停,只留下了善意,“近幾年來山中越來越不太平,莫要在山裡夜宿,否則怕是有妖鬼要找上門……”
說話太長,走得太快,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
道人已經沒有回覆他們的機會了。
“小先生……
“妖鬼……”
宋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真有一種恍惚之感。
道人在這裡坐了不知有多久,不知又與多少張面孔交錯而過。
晚飯便是這碗野果。
直到夜幕緩降,山中沒有起篝火,不過卻起了滿地熒光,道人躺在樹下,沉沉睡去,只有往事清夢隨風來,沒有妖鬼來擾。
可惜……
……
次日下午,逸都城外,路旁小攤。
翠綠如玉的竹杖被道人斜靠在木桌上,陽光一照,晶瑩剔透,真像是寶玉雕的藝術品,只是相比起來,木桌黑得包了漿,對比真是明顯。
身著發白的舊道袍的道人坐在桌旁,對面坐的則是一名身著三色衣裳的女童,沒有韁繩的棗紅馬馱著行囊在旁邊等著,啃著路旁野草,兩人一人捧了一碗鮮肉餛飩,吃得吸溜嘩啦的。
薄薄的麵皮,裡頭包的鮮肉餡,除了鹽和姜沒有多少別的東西,湯底則是豬骨頭熬的,加了一把蔥花。
無需多講究的手法,多高的廚藝,多複雜的調味料,豬骨湯熬出來本就鮮香,加上蔥花的香氣,這麼一碗餛飩,簡簡單單,可吃下去,卻是滿滿的清淡和鮮美,令人十分舒服。
道人吃完最後一口,看向對面童兒。
童兒也吃完最後一口,看向他。
道人微笑,童兒嚴肅。
道人端起碗來喝湯。
童兒見狀不甘落後,有樣學樣,也連忙捧起碗來,咕咚咕咚的喝著湯,一邊喝還一邊抬起眼簾,透過沿碗瞄著他。
“店家,結賬。”
“好嘞先生!”
一個駝背老者走了過來,笑嘻嘻說:“十二文一碗,兩碗收您二十四文錢。”
“十二文啊……”
道人一時不禁陷入回想。
“怎的了?”
“上次在另一個門口吃,好像是十文錢一碗啊。”
“咦?哪個城門?”
“南門。”
“斷不可能!”駝背老者說道,“小老兒雖然只是擺攤的,卻也不敢亂收錢,來往顧客都是常在城外行走的,每個城門賣餛飩的、湯餅的價錢基本上都是一樣的……先生是什麼時候吃的?”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
駝背老者仔細看了看他,見他年輕,頗有些驚異:“那會兒先生還是個小少年吧,記得還真清楚。”
“……”
道人笑而不語,只感慨不已。
“小老兒在這擺攤三十年了,十三年前倒確實是十文錢一碗,莫說十三年前,就是五年前也是十文錢一碗。”老者露出為難之色,“奈何這幾年世道有些不太平,前兩年逸州西邊的文漢王才反了,朝廷從幾個州調兵才把他給平了下去,城外山中還常有妖鬼出沒,小老兒出早攤好幾次都遇到妖怪來吃飯,有時收攤完了,回家走在路上,還有山鬼攔著讓我開攤,加上什麼都在漲價,生意實在難做啊。”
說著一頓,又露出笑意:
“不過先生是修道人,知曉清貧,小老兒也願意結個善緣,就收先生十文錢一碗好了,兩碗總共給二十文。”
“多謝。”
道人露出笑意,看向對面。
女童臉蛋白白淨淨,一臉嚴肅,立馬從懷裡掏出一把錢,數了一遍,把多的放回去,又數一遍,這才伸出小手遞給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