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鄭一凡知道蘇敏誤會了自己的情意,曉得她性子孤傲截絕,自己若帶著纏綿入骨之毒去找她,她一定會以為自己是為了解毒,才回到她的身邊,縱然會幫自己將毒解了,卻絕對不會再相信自己,為了證明自己的心意,他便硬撐著那情毒蝕骨之痛,只想有朝一日自己解了那毒,方能無所求的站在蘇敏面前。
只是他終於未能等到這一天,那封信,躊躇了幾十年,也未能送出。
弄影似懂非懂的看著蘇敏,只覺得這情字,竟會如此要命,真是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必定不是專門來給我送這封信的,一定是想知道那鎮魂令的線索罷。”蘇敏伸出纖纖玉手,用一根銀針撥弄著蠟燭,屋內便又明亮了些。
弄影點了點頭,依舊望著蘇敏出神,她今日方知師父真正的死因,竟一時忘了來這裡的主要目的。
“你師父自己為了這鎮魂令,一生都不得安穩,不想還要讓你延續這份擔子,那鎮魂令,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總覺得不祥,你們莊子上的事情,我無從過問,他當年,確實有樣東西,留在了我這裡,你等等,我去給你拿來。”說罷,便轉身向裡間走去。
弄影望著蘇敏那飄忽出塵的背影,仍然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過得片刻,卻見蘇敏從裡間走出,手裡拿著一本小小的冊子,她來到弄影面前,將那本泛黃的冊子放在弄影面前,道“你師父當年對我說,他日後一定要來親自取回的,若他來不了,便交給他的後人,我那時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哪裡知道,他真的來不了——”
弄影聞得她言中隱含那悽苦之意,心中一酸,眼睛掃到那本冊子,卻不由得楞了一下。
這是一本跟他師父藏在箱子中的那本《華嚴經》一樣大小的經書,一本手抄的《楞嚴經》。
弄影手微微一顫,接過了那本經書,心一陣狂跳。
“這本書,我看過,內容跟普通的《楞嚴經》並無二致,這本書交給了你,我的任務,便也算完成了,西邊的屋子該收拾好了,你也去休歇吧。”蘇敏說罷,便執起弄影的手,悄無聲息的,帶著弄影向西邊一間屋子走去。
——*——
夜已深,依稀聽到雨打西窗的聲音,想是外邊又下起了雨,弄影在綠泉的服侍下,喝了兩碗熱粥,洗漱完畢,便躺在了一張小小的木塌之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但覺這幾日來,這間小茅屋,竟是最舒服的所在。
小懷早已在地鋪上呼呼大睡,弄影就著床頭燭燈,一頁頁的翻著那本《楞嚴經》,卻如蘇敏所說,跟普通的《楞嚴經》並無二致。開頭所講的,也就是那文殊菩薩拯救阿難尊者免遭墮落的故事。
“這個文殊師利,著實無聊,卻愛管這麼多閒事,那阿難喜歡那伽女,兩人在一起,有何不可,他偏要興師動眾的前去阻擾。”弄影看著那故事,心中便這般想。
她那時年紀小,尚不知那‘淫躬撫摩,將毀戒體’是為何意,只是覺得不過是那阿難看上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心生留戀,想要在一起罷了,至於書上說什麼阿難被伽女的幻術所誘,她根本不信,若阿難這般高僧都會被一個凡人女子用幻術誘惑,那這所謂佛法無邊,也便可笑得很了——這明明就是人家兩情相悅嘛——於是心中對那文殊,頗為不屑。
要知道,她師父過世早,在世之時,也只教她那五行算術,天演八卦之道,這為人處世的道理,卻是她莊子上的老教書先生張先生傳授。張先生跟她莊子上其他人一般,為人有幾分瘋癲,看似刻板,其實又最變通,弄影從小便知,凡事並無絕對,那典籍也是人編的,寫這典籍的人,總有那私心,因此看書,總要心中存個疑問,才不至於被引入歧途。
也正因此,即便是這佛家經典,弄影也是帶著批判的眼光去看的。
翻著翻著,但覺滿篇都是教人如何破魔,弄影看著犯困,正欲睡去,手隨意一番,一張插圖卻映入眼簾。
這幅畫,畫的正是那文殊菩薩,手持利劍斬妖除魔的形象,雖然簡陋,但那寶相莊嚴的感覺,卻躍然紙上。
這跟她辛苦從妙過堂找來,又被那夜雨閣的歹人奪走的那頁插圖,風格極其相似。
她瞬間便清醒了過來,急忙起身下床,開啟放在桌子上的包袱,找到寒劍匆忙中繪製的那張副本,然後又鑽到了被窩裡,將兩張圖拼在一起,細細觀看。
兩張圖大小一致,《華嚴經》的那張多是一些橫行走向的線條,這一張,卻是那縱行走向的線條,顏色也是由黑、黃、綠三色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