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次沉默良久,杜若衡終於笑了起來。
他隨手將簪子插於髮髻之上,淡淡道“我多此一舉罷了,你怎麼會真忍心殺她,唔,她來送花,也不過是想知道你將來的妻子,是個什麼樣子的女人吧。”
蕭漸漓依舊默不作聲。
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多大的痛苦才讓自己走回這條他認為應該走的道路上,怎能因為一盆花就亂了思緒。
“我曾就想過,你們若真熟識了彼此,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只是你能剋制而已,沒想到——唔,你們什麼都沒說麼?”杜若衡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態。
蕭漸漓轉過頭去,看著窗外梧桐落下的影子,低聲道“那時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誰,如果我知道,我怎麼會,我又怎麼敢——”說道這裡,竟無法再說下去。
是啊,他要是知道自己是蕭漸漓,他怎麼敢這樣接近她。
他早跟別的女子有了婚約,而她,又是若衡心尖上的人,雖然杜若衡什麼都沒有說。
她是他不可救藥的毒,他唯有遠遠避開,才是自保的良策。
“你若是因為疏桐,這是對的,若是因為我,大可不必。”杜若衡帶著淺淺微笑,一語道破。
“你一點也不喜歡她?”蕭漸漓直視著杜若衡的雙眼。
四目相觸片刻,旋又分開。
“太喜歡了,所以不想害了她。”杜若衡終於承認了這一點。
他怎麼能夠不喜歡她,笑話,那晚見她一邊鑿他的船一邊唱著水漫金山的段子時,就喜歡她了。
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可愛,那樣的天真。
只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命,並不屬於他自己。
他那時不敢讓自己的感情自由氾濫,現在,更加不敢。
握著酒杯的手,益發冰冷,關節發出微微喀喀的響聲。
“如果我,如果我放下一切,去找她,會如何?”蕭漸漓說罷,將杜若衡手中的酒杯拿了過來,將酒緩緩倒入喉中。
原本溫熱的酒,被杜若衡冰冷的手一握,竟涼徹心肺。
“謝疏桐會活不下去,謝家會一蹶不振,你父親會很生氣,所有人都會罵你喜新厭舊薄涼無情,會說弄影,說她是狐媚之人,迷惑了你蕭漸漓,奪人所愛,嗯,很長一段時間,誹謗她的話,都不會消停,當然,這些或者都不重要,”杜若衡笑容出奇的冷靜,“只是你覺得,你說回頭,她就會讓你回頭麼,她那樣的性格,一點委屈都受不了,又那般要面子。”杜若衡苦笑了一下,他早就已經瞭解她的脾性了。
蕭漸漓正待說話,突然眉頭一皺,低聲喝到“??,躲在門外做什麼呢。”
門被輕輕推開,果然是??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個托盤。
“我想師父跟杜公子坐這般久,怕酒涼了,就換了壺溫的上來。”說罷,笑著走了進來。
只是她的笑容,略顯蒼白。
蕭漸漓笑著接過盤子中酒,卻已經涼了。
他默不作聲的將酒放下,繼續笑著對岑?道“難得你有心,下去吧。”
岑?擠出一個笑容,拿著空盤走了出去,將門輕輕掩上。
一陣極其輕微的抽泣聲傳來,很快又消失不見。
“一轉眼,她竟也這般大了。”杜若衡嘆了口氣。
——*——
如此般,日子一天天過去,離婚期越近,永寧府上就越是熱鬧非凡。
只是那準新郎,卻日日關在垂草閣上,似乎周圍忙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第四日晨,杜若衡又翩然而至。
推開房門,卻見蕭漸漓在竹塌上和衣而臥,身上蓋著件薄薄的毯子。
杜若衡知道他平素作息極有規律,若非昨夜睡得極晚,絕不會此時還酣睡不醒。
他走到書桌邊,見桌子上一片狼藉,散落著無數張畫紙。
幾乎每張紙上都畫著一朵嫣紅的芙蓉,有的下面還用極草的字寫著一句話‘不向東風怨未開’,有的則寫著‘明日落紅應滿徑’。
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句。
你怎能愛上她,又怎能讓她愛上你。
杜若衡心中嘆了口氣。
“若衡,我受不了了。”身後傳來蕭漸漓極為平靜的聲音,似乎已經醒來了很久一樣。
杜若衡轉過身子,卻見蕭漸漓已經坐了起來。
面色蒼白憔悴,唇邊下頜一圈青茬。
杜若衡在桌前坐下,只一言不發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