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政事太多了,且加之又遇大變,胡林翼不能在安慶久住。兩天後,曾國藩親自送他到南門外碼頭。時間還早,二人並肩來到江邊望夫巖上,眺望長江風光。曾國藩輕輕地說:“潤芝,左季高的題神鼎山,我給他改了一個字,他可以放心大膽寫出去,不至於招來閒言碎語了。”說罷,將前天那個信套送還給胡林翼。胡林翼抽出來看時,曾國藩在“似”字旁邊點了一點,再添了一個“不”字,變成了“神所依憑,將在德矣;鼎之輕重,不可問焉。”
胡林翼看畢,放聲大笑起來:“滌生,你真不愧為鏡海先生的賢弟子,這一字之改,將左季高從九天雲霄上推倒下來,掉到東海洪波里去了!”
“正要他在大海里洗洗澡,清醒清醒才好!”曾國藩也輕鬆地笑起來。
一陣江風吹過,胡林翼很覺舒暢。他縱目向東望去,只見江面上一隻大木船正鼓滿風帆,緩慢地向上###來,船頭船尾有七八個大漢在合力搖槳,不時傳出有節奏的號子聲,一群江鷗追逐著船邊起伏的浪花,時而俯身緊貼水面,時而驚起高飛,歡快矯健,意趣盎然。這幅風景鑲嵌在藍天白雲之下、浩浩長江之上,極富詩情畫意。
胡林翼感嘆地說:“難怪東坡說‘江山如畫’,平時沒有閒情,還真領會不出這句詞的妙處哩!滌生,我作鄂撫,你作江督,我居江之腰,君居江之尾,我們齊心合力,掃淨賊氛,使萬里長江永遠靜謐如畫!”
“潤芝,你說得好,但願早日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二人正說得投合,忽然,一聲響亮的汽笛傳來,一艘掛著英國國旗的輪船追風破浪,箭一般地從下游駛來,轉眼之間,便將那條木船遠遠地拋在身後。胡林翼瞪大雙眼,不覺看得呆了。猛然,他哇地大叫一聲,一口鮮血噴出,眼前一黑,從望夫巖上栽倒下來……
三 東南半壁無主,滌丈豈有意乎
這下把曾國藩嚇慌了,連叫幾聲“潤芝”,胡林翼沒有睜開眼。親兵趕忙把他抬到船上,曾國藩打發王荊七飛馬去接醫生。
正忙亂之中,從下游駛來一隻大船,水師內湖統領彭玉麟由池州府趕來安慶。見此情景,忙來到胡林翼船上,與曾國藩見過面後,便守在胡林翼的身邊。過一會兒,醫生來了,忙了半個時辰之久,胡林翼醒過來了。他睜開失神的眼睛,望著站在眼前的曾國藩、彭玉麟,略微動了動嘴唇。彭玉麟想起梅小姑臨終前的樣子,也是這般憔悴乾瘦,心裡一陣難受。
第四章 大變之中(10)
“潤芝,剛才還說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變得這樣?”
“哎!”胡林翼服下兩粒救急藥,氣色好了一點,“滌生、雪琴,我自知不久人世了,有一言要留給二位。”
曾國藩握著胡林翼冰涼的手,說:“潤芝,這是什麼話,你不過五十歲,報國的日子還長著哩!”
彭玉麟也說:“你素來身體強壯,這點小病,不要掛懷。”
胡林翼搖搖頭說:“我自己清楚,我就要跟著大行皇帝去了。”說著,不禁悽然一笑。“長毛之亂,總在這兩年可以平定,我不掛牽;我所擔心的是,壞我大清江山的不是內賊而是洋人。滌生兄,你看剛才江上那艘鐵艦,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我十條百條木船都不是他的對手呀!”
胡林翼說到這裡,一口痰湧上來,兩眼緊閉,氣接不上了。好一陣才又甦醒,拉著彭玉麟的手,氣息低沉地說:“魏默深說過,‘師夷之長技以制夷’。這是真正的愛國志士的話,可惜這些年來沒有誰去認真辦。雪琴,我湘勇水師今後若要對付洋人,必須要有洋人那樣的堅船利炮啊!”
彭玉麟雙手握著胡林翼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曾國藩終於明白了胡林翼剛才昏厥的原因,十分感動。心想,十八省督撫都能有潤芝這樣的愛國之心和遠見,中國何至於有長毛之亂,何至於有大行皇帝蒙塵熱河,何至於有六歲孩童為天子的局面出現!偏偏這樣的忠貞卓越之士,又不得永年!
待胡林翼稍微平息下來,曾國藩要親兵抬胡林翼下船進城將息。胡林翼搖手說:“我身為鄂撫,當此國喪期間,哪有心思在安慶養病!船上平穩,不會出事,讓我早點回武昌去吧!”
曾國藩情知留不住,便命令醫生跟船到武昌,一路好好照料,又要船儘量劃得慢些穩些,這才依依不捨地和胡林翼告別。
曾國藩默默地站在碼頭上,直到船消失在煙波中,才轉過臉來與彭玉麟寒暄。這時,他才發現彭玉麟渾身素服。
“剛才見胡帥這般樣子,只怕真的如他自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