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現在是人。”芙瑤默默地嘆了口氣,“做人,是不能那麼任性的。六界之中,其餘幾界皆可隨心所欲,唯有人不可以。仁義禮智信,即便沒有辦法做到,至少也要裝作自己做得很好。”這樣才能在人群中生存下去,而不是被旁人用看怪物的眼光來看待。
很虛偽,但卻最是真實。更何況……“難道你,就沒有為了融入這個世界,而裝作另一個人麼?”那樣溫潤如玉,猶如謙謙君子一般的歐陽少恭,終究只是虛幻。
芙瑤忽然就覺得很好笑。“我們其實,都在扮演過去的自己。”
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可偏偏早就已經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了。固執地不想承認這種改變,於是曾經的真實就成了偽裝。
即便是一直不想承認過去的芙瑤,現在想想,也不由覺得,自己所謂的拋棄過去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
溫柔善良的好品質,那是屬於夕瑤的,而現在的自己裝作不討厭幫別人的忙。
乾淨純粹的笑容,是屬於碧瑤的,現在的自己按照記憶中的樣子稍稍勾了勾唇角,眼裡卻是一片漠然。
刻板幹練的辦事效率,是夙瑤那輩子鍛煉出來的,現在的自己裝作不是那麼自由散漫。
清冷的氣質,是靠著秦夢瑤的劍典,因為修煉而強行改變的,現在的自己,只剩下冷漠。
什麼都是假的。
這樣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歐陽少恭偽善呢?
太子長琴刻入骨子裡的溫和沉靜,他死死地抓住不放,即便已經失卻大部分的記憶,也依舊記得自己是太子長琴。
就好像,那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除了告訴自己我是太子長琴以外,就抓不住任何東西一樣。
寡親緣情緣的宿命啊,比起失卻半魂又渡魂千載的他來說,自己確實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若論輪迴轉世卻依舊不改本心,我不如飛蓬。”
“要說塵世浮沉卻更激起求生意志,我不如你。”
“我果然,是一個很差勁的人。”
靜靜地聽完了芙瑤的話,歐陽少恭不由有些失神。感受著掌下冰冷的琴絃,卻沒有絲毫動作。
“或許,論起對世人的瞭解,我不如你?”歐陽少恭這樣說著,卻是連自己都不相信。
忽然間笑出了聲:“並非你不瞭解,只不過是你從未想過要改變,如此而已。”
一片寂靜,只餘風聲在耳邊劃過。
半晌之後,芙瑤略顯飄渺的話音響起:“太子長琴。你……是不是在嫉妒我和飛蓬?”
面上顯出些許不容看錯的驚愕:“……從何說起?”
“在虞山芳梅林的時候,你是在羨慕……有人能夠在第一時間認出轉世後的我麼?”
羨慕麼?捫心自問,歐陽少恭覺得,自己應該是羨慕過的。在極短的一瞬間,自己是羨慕的,居然有人會在一個人轉世以後,被那麼多人主動而急切地尋找。不是自己轉過身去找過去的親朋好友,而是,被人所追尋。
這樣的際遇,寡親緣情緣的太子長琴又怎麼能不羨慕?
只是,這樣的感覺,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的而已。在聽到她說出自己不是夕瑤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到底是不同的。自己竭盡全力去追求的東西,竟然是她從來都棄之若履的。在那一刻,自己就越發地怨恨起天命,為何不給她也體會一下天地之大卻孤身一人的感受?
到底,是不同的。
“你在羨慕別人的時候,又怎麼知道別人不是在羨慕你呢?”芙瑤攥緊了手中已然冰涼的茶杯,“至少……”我如此羨慕不會被前世身份責任所困擾的你。
“你羨慕我?”略帶嘲諷的反問,話語中的冷意夾雜著寒風,述說了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不行麼?”芙瑤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清醒過,“明明,早就已經看透世間人情冷暖的你,卻依舊有所追求,有所執著,這實在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情。”
“更何況,你又怎麼知道自己沒有遇見過來尋你的故人?”
“什麼意思?”
芙瑤笑笑:“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我是怎麼認出你的麼?”
“在衡山,有一個記錄著太子長琴過往的山洞。”芙瑤看了看強作鎮定的歐陽少恭,繼續道,“位置很偏僻,我跟著一個人,她走得很慢,步子卻很堅定,就好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
沒有再多說,芙瑤問出了歐陽少恭最想知道的事。“你知道她是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