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一過,最後一波幽靈大軍衝到屋前,化作水汽消散之後,便再沒有新的從江那頭過來了。
房間的窗子一直開著,屋內空調開了和沒開差不多,暖氣都從視窗跑出去了。
龍牙當然是不會怕冷的,齊辰早就被他烘乾了,此時倒也還好,唯獨躺在地上的老袁,身上的水還沒幹透,周邊的地板上還插著十幾把短刀,肚子上還搖搖欲墜地擺著一把,姿勢維持得十分艱難,可謂又冷又麻,非常酸爽。
那將士似乎還不信那群幽靈軍消失了,站在窗邊又固執地等了許久。
他那身鎧甲上覆著氧化層,滿是歲月的痕跡,早已不再光亮,此時更是蒙了一層厚厚的水汽,然後又凝聚化成水滴,順著鎧甲的面流淌下來。
有些從他護頭的兜鍪上滾落,沾在他的眉毛眼睫上,溼漉漉的一片。
彷彿一眨眼,那些水就會凝成珠,順著眼角淌下來似的。
不過他一直都沒有眨眼。
他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江水那頭,一動也不動,好像下一秒,那群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還會出現在他眼前一樣。
儘管他已經在那裡站了了幾個小時,看了一遍又一遍,卻還是一副沒有看夠的樣子。
大概永遠也不可能看夠。
因為他永遠都不可能真正看到他們回來了……
等了這麼久,齊辰原本覺得以龍牙的性格,早就該炸了。
誰知這回他耐心卻難得地好,就這麼抱著胳膊站在將士身後,齊辰身邊,也一語不發地看著窗外。
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就好像他只是隨便看看,但齊辰總覺得,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事情。
或許這將士和那一群幽靈軍勾起了他心裡某段記憶,又或許他只是單純對這群鐵血漢子沒什麼惡感,所以難得提高了容忍度。
又過了好一會兒,老袁撐著地板的兩手徹底發麻,再也撐不住了,他偷偷瞄了眼龍牙,發現那位大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動了動筋骨,徹底坐起來。然後收回撐著地板的手一下下地揉著手腕,動作還不敢太大,生怕驚到那位祖宗,導致自己被套上殼浮屍江中。
誰知天不遂人願,他這越想不引人注意,老天爺就偏跟他對著幹。
他揉著手腕的時候又順便悄悄伸展了一下腳,結果腳脖子一不小心碰到了插在地上的一柄刀的刀刃,驚心的涼意嚇得他一哆嗦,肚子上的那把刀便咕嚕嚕地滾到了地毯上,好死不死地碰到了另一把短刀,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本身這聲音並不算大,但偏偏這屋裡靜得嚇人,於是這一聲動靜便顯得格外突兀。
老袁一慫,趕緊低頭,決定用頭頂面對龍牙那祖宗山雨欲來的表情。
不過這一聲不止驚動了龍牙和齊辰,站在窗邊的那將士也聽到了這並不大的動靜。
他已經佇足凝望了太久,心裡翻湧的波濤已經慢慢平息下來,周身的殺氣也慢慢變得淺淡,失去的理智在視窗不斷灌進來的冷風中慢慢恢復。
齊辰發現他鎧甲周圍泛著的血光漸漸暗淡下來,而後終於消弭不見。
只聽見幾聲鎧甲摩擦的金屬音沙沙響起,窗前僵立的將士終於轉過身來,屋裡的眾人終於落進了他的眼裡。
此時面朝著燈光,齊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眉眼上沾著的水珠。
他目光掃過龍牙、齊辰,又掃過這屋子裡的每一件陌生物品,滿是血汙的臉上看不清表情,只是眼裡似乎有種叫人難過的情緒。
最終,他的目光又回到龍牙身上,乾裂的嘴唇張了張,嘶啞地問了一句話:“這……已經不是大唐了?”
龍牙抱著胳膊,也環顧了一圈屋裡的裝飾,答道:“你覺得呢?”
他閉了閉眼,似乎是緊張又似乎是緩解情緒一樣,舔了一下嘴唇,舔進了一口血,他嚥下滿嘴的血腥,低聲道:“所以……我們亡國了?”
老袁眨了眨眼,十分理所當然地道:“唐?早亡了啊,都過去一千多年了!小兄弟你——”
他一心作死的精神還沒發揮完,就見那將士猛地睜開眼,看向他,目光裡有股子狼一樣的兇狠和滄海桑田的悲涼。老袁被看得一慫,又縮回了角落裡,默默數起了地上的短刀。
“長——”那將士又開了口,卻發現聲音走了調,他吸了口氣,才又開口道:“可否告訴我,何處對著長安?”
龍牙咳了一聲,看向齊辰,挑了挑下巴:“指一下。”
齊辰:“……”把人當王八殼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