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怎麼醫生還沒有來?”
“媽,嫂嫂,明軒,你們都坐下罷。媽也站累了,還是坐下好,”徐氏溫和地對他們說。她把周老太太勸得在床前一把滕椅上坐了。陳氏和覺新也就在方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徐氏坐在書桌前面那把活動椅上。枚少奶奶舊掩著面坐在連二櫃前一個凳子上抽泣。枚少爺一個人躺在床上,有時咳兩三聲嗽,有時候嚨又在響。眾人都不作聲,有時彼此交換一瞥驚懼的眼光。
翠鳳去了不久,周伯濤忽然急躁地自語道:“翠鳳一去也就不來了。今晚上大家都躲懶。醫生還不來,我自己出去看看。”他掀開門簾出去了。
“你看他這個人有什麼用?他只會著急,只會發脾氣。他既然在屋裡,為什麼不早點請醫生?不然醫生早就來了,”周老太太看見周伯濤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外面,氣惱地指著門抱怨道。
覺新想起了半個多月以前的事,惋惜地、同時也帶點怨憤地接著說:“其實如果早點給枚表弟醫治,也不會象這樣。我半個月以前就跟大舅講過了,他不相信。如果那天就請醫生,不讓枚表弟出門吃酒,至少不會這樣。”
“是嘛,都是他一個人鬧出來的。萬一枚娃子有三長兩短,我就跟他拚命!”陳氏帶哭地大聲說。
周老太太開始唉聲嘆氣。她搖著頭接連地說:“都是命,都是命。”楊嫂端了一杯周老太太常喝的春茶走進來,送到周老太太面前。
“媽,你今天也累了。請回屋去歇一會兒,枚娃子的事情,有我們在這兒照料,你請放心罷,”徐氏看見周老太太接過熱氣騰騰地茶杯慢慢地喝著,便柔聲勸道。周老太太遲疑一下,然後答道:“也好。”她無可如何地輕輕地嘆一口氣,就站起來,正要走出門去,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以為醫生來了,便站住等候他進來。進來的人卻是周貴(馮嫂和翠鳳也跟在他的後面),他跑得臉紅耳赤的,一進屋就氣啉啉地報告道:“回稟老太太,羅師爺不在家,說是出門吃酒去了。問幾時回來,說是不曉得。”
眾人望著周貴發愣,一時說不出話為。倒是覺新開口問周貴道:“你怎麼不問明白羅師爺在哪個公館裡吃酒?也好趕到那家去請他。”“給大少爺回,小的問過,管事不肯說,他說羅師爺酒吃多了也不好看脈,”周貴恭順地答道。他伸手在額上揩了一把汗。
周伯濤從外面進來,他沒有主意地問周老太太道:“媽說現在怎樣辦?”
“我看還是將就請祝醫官來看看罷,”覺新忍不住又說出這句話來。他知道他的提議不見得會被他們採納,不過他相信隨便請一個醫生來看一兩手脈,吃一兩副藥,只會斷送枚的性命。
“不行,我反對請西醫,蕙兒就是給西醫醫死的,”周伯濤不客氣地抗議道。
覺新臉色馬上變得通紅,他不好意思跟他的舅父頂嘴,只得忍氣吐聲地埋下頭來。他心裡不平地想:“你們既然不肯聽我一句話,那麼又把我拉來做什麼?”但是他沒有膽量把這句話大聲說出來。
“總要請個醫生才行。病人是不能耽擱的,”枚少奶略略豎起兩道細眉,不顧禮貌地說。
“那麼就請王雲伯罷,”徐氏溫和地說。她又掉頭問周老太太道:“媽覺得怎樣?”
“好罷,我沒有什麼話說,只要能夠醫好枚娃子的病,我就謝天謝地了,”周老太太倉惶地答道。
周貴要出去了,枚少奶又過去叮囑道:“周貴,你跑快點,你喊乘轎子坐去也好。如果王師爺再請不到,你另外請個好點的醫生來,你再到羅師爺那兒去看看也好。”
周貴出去以後,周老太太再坐片刻也就帶著楊嫂回房去了。覺新伴著陳氏、徐氏留在這時。枚少奶低著頭靜靜地坐在床沿上。她忽然低聲對陳氏說:“他好好象睡著了,”她那張帶著疲乏與焦慮的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陳氏點點頭。後來周伯濤(他是先前跟著周老太太出去了)大步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打破了房裡的靜寂。
“你腳步輕一點,枚娃子睡著了,”陳氏低聲警告道。
周伯濤不大愉快地走到書桌前坐下去。他無意地把活動椅轉動一下,沒有留神,右肘碰到桌上一個茶杯,很快地一掃,就把茶杯掃落到地上。茶杯帶著一個驚人的響聲在地板上碎了。
眾人吃驚地一齊往書桌那邊看。全是責備的眼光。枚少爺在床上驚醒了。他忽然抓住那幅薄被驚恐地問道:“什麼事?什麼事?”枚少有連忙俯下身子溫柔地安慰他。陳氏又走到床前去。覺新和徐氏的眼光也掉向床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