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環,爹喊你給大哥磕頭,聽見沒有?”覺英在旁邊催促道。
翠環望了望覺新,也不便問明緣由,只得彎身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
覺新站在翠環面前,惶惑地作了楫還禮。他不知道克明還有什麼吩咐。張氏從沙了上起來,走到床前,就站在翠環的身邊。她淚光瑩瑩地望著克明,她知道克明要說什麼話。
“這是你三嬸的意思,”克明對覺新說,又把眼光掉去看看張氏,張氏略略點一下頭;“我覺得也不錯。我始終擔心你的親事。大少奶又沒有給你留個兒女。我們勸你續絃,你總不肯答應。等我一死,也沒有人來管你的事情。你媽是後母,也不大好替你出主意。翠環人倒有壞,你三嬸很喜歡她,你三嬸幾次要我把她給你。也好,等你滿了服就拿她收房,將來也有個人服侍你,照應你。萬一生個一男半女,也可以承繼你爹的香菸,我也算對得起你爹。我看你們這輩人中間就只有你好。老三是個不要家的新派。老二現在也成了個過激派。四娃子以下更不用說了,都是沒有出息的東西。高家一家的希望都在你一個人的身上。你祖父、你父親的眼睛冥冥中都有望著你。”明軒,我是完結了。你要好好地保得。你不要以為我是隨便說話。”克明說到這裡,他的乾枯的眼睛也淌出了兩三滴淚珠。
覺新感激地唯唯應著。克明的話對他完全是意外的。但是對這個垂死的病人的關心,他不能夠說一句反對的話。他看見翠環矇住臉在旁邊啜泣,他說不出克明的“贈與”帶給他的是喜悅還是痛苦。他沒有想過這樣的事,也沒有時間去想。總之他順從地接受了它,也象接受了別的一切那樣(只有後來回到自己房裡靜靜地思索的時候,他才感到一點安慰)。
湯嫂提了冒著熱氣的藥罐進來,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個飯碗。她把碗放在方桌上,斟了滿滿的一碗藥汁,又出去了。
張氏揉著眼睛,走到方桌前,端起藥碗放在口邊慢慢地吹氣。翠環也跟著張氏走到方桌旁邊,摸出手帕揩眼睛。
克明知道要吃藥了,便不再說下去。他忽然注意到覺人站在床前打瞌睡,就揮手對覺英和覺人說:“好,現在沒有事了,你們兩個回去睡罷。明天好早點起來進書房讀書。”
兩個孩子聽見這樣的吩咐,匆匆地答應了一聲,一轉身便溜出去了。
張氏把藥碗端到床前,覺新過去幫忙把克明扶起來,在張氏的手裡喝了大半碗藥。張氏將藥碗拿開。覺親同翠環兩人扶著克明躺下去。克明自己用手揩去嘴邊寥寥幾根短鬚上的藥汁。他躺下以後,還定睛望著張氏。
“三老爺,你現在睡一會兒罷,”張氏央求道。
“你待我太好了,”克明感激地嘆口氣說;“我還有話跟明軒說,明天說也好。”他勉強地閉上了眼睛。張氏還跪在床沿上,小心地給她的丈夫蓋好棉被。克明忽然又把眼睛睜開,望了望張氏,然後又望著覺新,用力地說:“明軒,你要好好照料你三嬸。不要迷信‘血光之災’的胡說。”
“三老爺,你睡一會兒罷,有話可以留到明天說,”張氏在旁邊關心地催促道。
克明又望著張氏,露出憔悴的微笑說:“我就睡。”接著他又低聲說:“三太太,我想起二女的事情。你接她回來也好。”
“你不要再說了,這些事等你病好了再辦罷,”張氏又喜又悲,含淚答道。
“我很後悔,這些年我就沒有好好地待過你,”克明道歉地說。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覺新等克明睡好以後,才回自己的房裡去。他意外地發見沈氏在房裡等他。沈氏坐在活動椅上,何嫂站在寫字檯旁邊。她們正在講話,沈氏看見覺新進來,便帶笑地說:“大少爺,我等你好久了。我有點事情跟你商量。”她的笑是淒涼的微笑。覺新只是恭敬地招呼她一聲,他的心還在別處。何嫂看見沒有事情,也就走出去了。
“我過了月半就要走了,”沈氏只說了這一句,覺新就惋惜地打岔道:
“五嬸真的要走?怎麼這樣快?你一個人走路上也不方便罷。”
“就是因為這人緣故,我才來跟你商量。我想請你們把袁成借給我用幾個月,要他送我去,以後也可以跟我回來。我看袁成倒是個得力的底下人,老實可靠,有他送我,一路上我也方便一點。”
“不過目前東大路究竟不大好走,我看五嬸出門還是緩點好。請五嬸再仔細想一想,”覺新關心地說。
沈氏嘆了一口氣,痛苦地答道:“我在公館裡頭住不下去。我心裡煩得很。我害怕看那幾張臉。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