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3 / 4)

除這種苟且偷生的慚愧。也許保護學校,保護同志,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也許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也許自己只不過是放不下九妹,只不過是貪生怕死而已。雖然決定已經做出,可劉蘭亭卻又無法走出因為這個決定而陷入的困境。這生死攸關的危急沒有任何人可以來分擔。透骨的孤獨彷彿黑暗中燃燒的燭光,隨著縷縷青煙,幽幽地蔓延到無邊無際的黑夜中去。 神色黯然的劉蘭亭枯坐片刻,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隨後,用調好的油墨把一句唐詩抄寫到竹片上。平整的工作臺上,左面一盞燈,右面一盞燈,精緻的紫檀木底座上鑲著白銀雕刻的盤龍燈託,燈託上面是瓜形的琉璃燈罩,牛油燭的亮光從琉璃燈罩裡均勻地折射到桌面上,照亮了王之渙悠遠飄渺的詩句——“黃河遠上白雲間……”這些被烘烤、刨光、壓平的竹片,原本是用來削竹篾的原料,是技工課上教學生們竹編工藝用的。可現在它們卻被拿來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場。漸漸地,劉蘭亭的手邊已經擺滿了寫過字的竹片。看著桌面上那幾十塊圍在眼前的竹片,劉蘭亭忽然想起了“罄竹難書”這句成語,不由得嘴角上露出一絲解嘲的苦笑。在有紙張之前,中國人千百年的歷史都是書寫在竹片上的。劉蘭亭沒有想到輪到自己來寫的時候,竟然是如此的不堪重負,如此的荒誕不經。 在銀城人的生活日用中,竹子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東西。竹屋、竹桌、竹椅、竹床,竹筐、竹筒、竹碗、竹筷,竹梳、竹篦、竹簪,竹扁擔、竹斗笠、竹菸斗、竹滑竿,等等等等,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而在銀城千百年的鹽業經營中,除了水牛之外,竹子是另一項最大的開銷和產業。從幾十丈、數百丈深的鹽井裡汲滷水用的竹筒,提升鑿井和汲水工具用的竹篾索,控制盤車快慢的拭篾,長途輸送滷水的梘管,天車和盤車的車梆、車楞,包裝鹽巴的篾包,都是以竹子為原料做成的。以此形成了幾十家專門生產、經營竹產品的竹廠。銀城各大竹廠每年春天進山實地挑選竹林,分別種類,估算生長時間和等級,與林主當面議定價格。而後,在竹子上刻下本廠的牌名:協和祥,吉慶源,永生恆,等等,以便區別。一年生的竹子叫做一季竹,而後逐年“升季”,叫做二季竹、三季竹。竹子產地除選自本省各個州縣而外,一直遠達湘西和雲、貴境內,尤以赤水、習水的竹子為上品。做篾索用一年生的慈竹,要在冬至以後,立春以前砍伐,並且要就地劈成篾板砌窯烘乾。做筒、做梘、做拭篾用的竹子夏天砍伐,要選伐生長了四年以上的楠竹、慈竹、斑竹、壽竹。砍下的竹子在運輸過程中要保護竹皮,防止擦傷,更要避免暴曬引起乾裂,否則費錢費力砍下的竹子就變成了廢料殘料。所有砍伐的竹材都是走水路運來。秋冬兩季是運輸的旺季。時間一到,無數的竹筏、竹船像發洪水一樣,從千百里外雲集在上下水關,塞滿了銀溪的河面。新舊兩城二十幾家大小竹場的掌櫃和工匠,要在上十萬根壽竹、斑竹、楠竹、慈竹中,精選出筒、篾、梘、梆的材料。竹材的粗、細、長、短,質地的脆、硬、柔、韌,竹筒的薄、厚、輕、重,哪一根竹子什麼品種,長了幾季,質地如何,該派什麼用場,所謂筒、篾、梘、梆,在行家眼裡都要一眼判定,量材而用。夏天砍伐的竹子,一定要在第二年的雨水節之前運到,加工。否則節氣一過,竹子的水分變幹,竹性乾硬無法烘烤加工就成了廢料。按時運到的竹子,根據用途質量的不同,每根的平均價錢從白銀五、六兩到幾錢不等。最上乘的大斑竹筒、楠竹筒,一根可以賣到白銀二十兩。隨著對竹子長年的大量使用,在鹽業用竹而外,精美絕倫的竹編工藝品也成為銀城名傳四方的特產。就這樣,在千百年的栽培、砍伐、運輸、挑選、炮製和使用中,一種植物,一種動物,和一些世代忙碌不停的人群,竟然在無形中一起組成了這個血肉豐滿、繁榮昌盛的城市,組成了這個城市罄竹難書的歷史。 溫柔的燭光照著那些平攤在桌面上的竹片,被煤油稀釋過的油墨,很快就被刨了皮的竹片吸乾了,乳黃的竹片上黑色的字跡清晰醒目。在蠟版上印考卷和教材用的油墨,在竹片上竟也是出乎預料的好用。只可惜,它們是用在了失敗上。在此之前,劉蘭亭接到東京方面的秘密指令,如果總指揮按時到達,暴動將在八月二十四日如期舉行,發起暴動的暗語用王昌齡的詩句“秦時明月漢時關”。萬一事情敗露或發生意外取消暴動,互相通知的暗語就是這句“黃河遠上白雲間”。當然,發出命令的應當是總指揮,而不是別人。這兩句從《唐詩三百首》上挑出來的詩,劉蘭亭當年在族學裡啟蒙的時候,背寫過不知多少遍了。他沒有想到自己在做了校長以後,還會來重溫這樣的功課。在幽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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