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爹已經託媒人去蔡六孃家裡提親,兩家已經換了生辰帖子,選日子、下定禮恐怕就是眼前的事情了。陳太太在灶房裡說出了自己的訊息之後,轉頭安慰旺財說,“旺財,莫氣,你二天再看一家,我們銀城又不是隻有一個三妹。蔡六娘肯把女兒嫁給一個穿黑皮的,也真是腳板心長眼睛,把事情看得顛倒了。”旺財有些尷尬地笑笑,旺財說:“陳太太,你莫笑我,我哪裡會生氣,我一個牛屎客哪裡就敢亂想,我哪裡配得起三妹。”說完這些掙面子的話,旺財就提起牛屎客的生意來,他告訴陳老闆說要等這幾個血汗錢去買米的。陳老闆就笑,“你旺財好短見,聽見訊息不好馬上就等米下鍋了,馬上就來討債。”旺財漲紅了臉,剛剛要開口再解釋,就聽見山搖地動一聲響,屋子的門窗摔得噼噼啪啪亂飛。陳老闆嘴裡亂叫著轉身就往店前跑。旺財跟過去朝街上看了一眼知道事情不好,趕忙又從茶樓後門退出來。隔著一條街,旺財還是能聽見人們驚慌恐怖至極的叫喊:不好了!不好了!袁大人炸得沒得了!可是,除了驚訝和新奇而外,旺財並不怎麼關心知府大人的死活,因為知府大人並不欠他的債。旺財現在很不開心,他擔心連棺材都被拖走的陳老闆欠下的牛糞餅錢,恐怕是要變成無頭債了。 自從知府大人被炸死之後,旺財知道銀城的老財們都在藏銀子;知道聶千總派了兵出城去修順風耳,又設了關卡四處搜查刺客;知道三星寨有人起兵造了反;知道安定營大門外放了一排十八個站籠,聶千總已經處死了三個人犯,以後每天午時都要死三個。城裡的人像趕廟會一樣到時都趕去看行刑。旺財決定自己以後也要每天去看。旺財不是喜歡看殺人,旺財是不死心,只要陳老闆不死,自己的那幾個血汗錢就還有盼頭討回來。除了這些大事而外,旺財還知道,在育人學校那邊出了兩個沒有入幫派的假叫化子。他們每天吃得飽飽的,才出來討飯,而且只在學校旁邊討。旺財心想,到處都在抓刺客。莫不是刺客就在學校裡藏著?旺財感覺到銀城人這些天好像有些提心吊膽的。可是旺財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只要城裡燒牛糞餅的灶火還在冒煙,就會有主婦在等著自己去送貨。旺財每天最操心的還是自己的牛糞餅。旺財在石簷下邊搭起兩排高高的竹架,每排竹架再分五層。每次做出來的新牛糞餅都要掛在最下面一層。然後,依次頂替,最上層的就是晾曬好了的牛糞餅。每層之間不可以稍稍混淆,如果弄混了,乾溼程度不同的牛糞餅就會攪在一起。把沒有乾透的牛糞餅拿出來賣,是主婦們最討厭,也是旺財最忌諱的事情。旺財雖然做得辛苦,可旺財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掙過一文虧心錢。做牛屎客就要遵守牛屎客的規矩。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一片孤城萬仞山(四)
鄭老爹把三炷線香插進神龕下面的香爐裡,把已經洗乾淨的雙手又在胸前的皮圍裙上仔細地抹了兩把,然後,對著堂屋的穿廳高聲叫喊: “矮崽,快些!” 隨著一陣急衝衝的腳步,矮崽從穿廳裡跑出來。鄭矮崽和父親的裝束一模一樣,也是一身黑衣黑褲,胸前也是一條長長的皮圍裙,腿下面用麻繩扎住褲腳,兩隻腳的鞋面上也都綁著擋血水的皮蒙腳。大概是手頭的活路還沒有做完,只見鄭矮崽手上提了一團拴牛用的粗麻繩,嘴裡橫叼著殺牛用的鋼刀,齜牙咧嘴的一張臉猙獰恐怖。看見兒子的模樣鄭老爹呵斥起來: “叫你來拜牛王,不是叫你來殺人,看你像個土匪!” 鄭矮崽趕忙把鋼刀和麻繩放在地下。 鄭老爹又罵:“知府老爺炸丟了腦殼,你的腦殼也丟了?不把手洗乾淨,牛王啷個拜法?” 鄭矮崽悶著頭,聽話地走過去,在屋簷下的銅盆裡嘩啦嘩啦洗了一陣,又仔仔細細在衣服上把手抹乾,然後回到神龕前面站到父親身後。石雕的神龕鑲嵌在堂屋正面的外牆上,神龕裡並沒有牛王的神像,隻立著一面木製的牛王牌位。木牌上貼著紅紙,紅紙上用毛筆寫了“醜宿星君牛王之神位”一行正楷墨字。這張紅紙要在每年十月初八去牛王廟裡更換一次。十月初一是牛王的生日,從初一到初七嚴禁湯鍋鋪的人進廟門,這叫“忌衝”,有違犯者要用鍋底灰抹臉,在牛王廟門外罰跪三天。鄭老爹轉回身來替兒子把倒卷的衣領拉直,又再一次低頭把自己打量一番,在確信一切都已經停當之後,鄭老爹雙手合十,帶領兒子對著牛王牌位和嫋嫋青煙鄭重其事地跪拜三次,一面跪拜口中唸唸有詞:鄭記湯鍋跪請醜宿星君恕罪不死,來生來世轉託牛馬甘為牛王驅使。這個儀式是銀城湯鍋鋪的行規,每天開鋪宰殺之前,都要先給牛王進香,跪拜告罪。在銀城,只有已經死去的牛和傷、老、病、殘的牛才會被牽到湯鍋鋪來宰殺。動刀